“這裡,怎麼開始設了防?”胥子澤和景春熙都覺得奇怪,異口同聲地問道。
以前山上和莊子裡人數不多,隻是安排少量人守著莊子主要的入口,再就是在山上的有些重要位置設了陷阱和壕溝。從未見過在距離莊子這麼遠的地方設置如此嚴密的關卡。
領頭的黑衣人歎了口氣,臉上的傷疤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今時不如往日,大將軍他們做了新的部署,幾個出入口都必須設防,需嚴陣以待。我們現在也不缺人。”說到這話的時候,他聲音壓得很低。
“大家都到了?”景春熙欣喜出聲,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亮。他們隻是預估,走得快的昨天會到,但沒想到速度這麼快。
“到了一小半,有部分已經紮營在山下的樹林裡。”領頭的黑衣人回答,又指了指東南方向。景春熙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隱約可見遠處山腳林間有點點火光,那是營地篝火的痕跡。
“夜深了,我派個人跟你們回去,省得進不了莊子。”
黑衣人繼續說道,轉身對身後一個瘦小的士兵使了個眼色,“現在莊子裡住滿了人,睡覺都難有翻身的地,連莊子裡的旱地和道路都搭帳篷睡上了,沒有熟悉口令的士兵帶進村,怕是你們倆都被當成賊人對付。”
聽到這句調侃的話,幾個士兵都笑了。
胥子澤朝他們拱手一禮,“那就有勞各位了。”
領頭的那位嚇得跳了起來,連忙側身避過。
他這樣子,似乎是已經知道胥子澤的身份,這麼說來,他起碼也是個千戶長。
……
果然,一路下山,小士兵就跟人對了三次口令。
因為是“陌生人”進莊子,還帶了個馬車,每對一次口令他們都被盤問幾句。
第三次時,一個絡腮胡老兵甚至掀開車簾檢查,粗糙的手指在裝海鮮的木桶上敲打,鹹腥味混著冰塊的寒氣在車廂裡彌漫。
山腳的薄霧中忽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幾個矮小的身影在月光下晃動。
“小姐是你嗎?小姐!”
也許是遠遠就看見了馬車,臨近村口的時候,有幾道小黑影遠遠朝馬車撲了過來,布鞋踩在碎石路上的聲響格外清脆。最前麵的女孩辮子都跑散了,發梢沾著夜露,聲音帶著哭腔,顫抖得像是風中飄零的落葉。
“翠芳!彆哭,姐姐回來了。”
是小女童的哭聲,景春熙連忙撩起車簾朝外麵揮手,也大喊出聲,聲音裡帶著連日奔波的沙啞,卻掩不住那份雀躍。
胥子澤看見她半個身子都探出了車廂,連忙告訴她,“小心”。
"是小姐!真的是小姐。
他們猛地刹住腳步,阿寬不敢相信似的揉了揉眼睛。
隨著把車放緩,景春熙跳下車時踉蹌了一下——連日的疲憊讓她的腿有些發軟。
翠芳和二牛都往她身上撲,帶著田間泥土和稻草氣息的小身子撞進懷裡,撞得她胸口發疼。大牛和阿寬不好意思靠近,但是看見她的眼神無比興奮,像是守著糧倉的小狗見到了歸家的主人。
“嗚嗚!姐姐沒事。”翠芳的眼淚在月光映照下亮晶晶的,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臟兮兮的小手死死攥住景春熙的裙角,生怕一鬆手人又會消失。
“小姐,我們都以為把你弄丟了,我們不應該回來的。”阿寬一臉自責,嗓音比平日低沉許多。昨天下午沒等到小姐和少爺下山,他們就開始惶惶不安,幾個人相約蹲在山道口的石頭上數螞蟻,直到螞蟻都回巢了還不見人影。
入夜後更是擔心他們遭遇了不測,二牛說聽見山裡有狼嚎,嚇得翠芳把嘴唇都咬破了。
他們根本就不敢睡覺,阿寬和大牛帶著弟妹舉著火把在山腳下晃悠,火把燒儘了就摸黑站著,本想衝上山找,但又被大將軍招呼士兵攔了下來。
守夜的士兵怕他們餓著,還給了他們饅頭和水,四個人分著吃,也沒回家,守了大半夜。
“我去報告大將軍。”小蠻在聽到景春熙聲音的那一刻,隻猶豫了一下就停住了腳步。他轉身往村子裡跑時,發間的木簪子啪嗒掉在地上也顧不得撿。
大將軍那麼擔心小姐,肯定也沒睡,他得跑快些,再快些,讓大將軍知道小姐沒事,也早一刻放下心來。
看到如此情形,帶他們下山的小兵覺得已經沒自己什麼事,打了聲招呼轉頭上山,牛皮靴踩得咯吱作響。徒留胥子澤在風中淩亂:我好可憐,我是個沒人關心的孩子。
他望著被孩子們團團圍住的景春熙,突然很想知道,如果隻是自己今晚沒回來,會不會也有人舉著火把等在山口。
一路進村,才知道山上守護的士兵沒有謊報軍情。原本寬敞的土路現在擠滿了行軍帳篷,油布上還帶著潮濕的河泥氣息。
路上都搭了帳篷,有些位置他們隻能側身走,馬車自然是進不了的。
“馬車留在這,天亮我再叫人趕進去。”景長江果然沒睡,沙啞的嗓音像是砂紙磨過粗糲的樹乾。聽到小蠻的叫聲就跑出來了。他一路走,一路大聲吩咐,絲毫不擔心吵醒睡熟的士兵。
“大舅舅,我們買了很多菜回來,還有海鮮。”看到大舅舅滿臉焦急,景春熙連忙快幾步衝向前。
她又聞到了舅舅身上熟悉的鐵鏽味,混合著熬夜後的汗酸氣,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溫度透過衣衫,無比溫暖。
“你們~~急死舅舅了。”本想質問他們去了哪裡,但是見到外甥女的那一瞬,發現她眼下掛著青影,嘴唇乾裂地起了皮,知道他們肯定非常疲憊,又不忍心出口。
景長江的喉結滾動了幾下,把責備的話和著唾沫咽了回去,隻伸手捋平景春熙翹起的鬢發,粗糙的指腹擦過她額角時,帶下一道不知在哪蹭的灰痕。
他還是嘟囔了一句,“你們不買菜,我們就沒吃了嗎?”聲音悶悶的,像隔著層棉布。
然後還是趁著夜色,忍不住瞪了胥子澤一眼,那目光如淬火的刀鋒,在黑暗中依然寒光凜凜。他眼裡意味很明顯:熙姐兒不懂事,你還不懂嗎?胥子澤被瞪得懷疑自己,靴跟碾碎了一根枯枝,在寂靜的夜裡發出清脆的斷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