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五六個人整齊地排列成一行時,唐高卓的麵孔依然保持著慣有的平靜,卻突然如同獵豹出擊,猛然一腳,將隊列中的一人踹翻在地。
四周的空氣仿佛凝固,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所以。
段曉棠隱約猜出一點真相,先前俘虜營中常有此類事情發生,隻是沒想到都快到河東了,還有漏網之魚。
杜喬並不清楚俘虜營中的事務,問道:“怎麼了?”
段曉棠輕輕一笑,語氣中帶著幾分淡然,“可能逮到了一條大魚。”
諸衛的軍功不會因為這份意外的收獲讓他們的軍功簿上增添多少光彩,更不足以讓他們因此飛黃騰達,充其量隻是在獻俘的名單上多添上一筆。
但話又說回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軍功,靠的是一戰定乾坤,也是日積月累。
段曉棠轉頭對一幫下屬說道:“你們呀,多跟唐兵曹學一學。”
一排人站在麵前,為何偏偏隻有他能察覺到異常?
唐高卓的本職,並不會太留意俘虜的相貌,或許隻是隨意地掃了一眼,就這麼發現了異常。
李開德腹誹道,他們能和唐高卓比嗎?以前在刑部天天和罪犯打交道,看誰都像壞人,警惕心理比他們這些剛從戰場上下來的,不知強多少倍。
幸好那俘虜隻想瞞天過海,沒起其他不軌之心,否則說不定勝利班師的南衙,就要在何處小翻一次車。
李開德鄭重地點了點頭:“屬下銘記在心,日後定當加倍小心。”
段曉棠按下這一茬,轉而對侯俊雄說道:“這位郎君,先前那人大約領不走了,我這就安排人,帶你重新去選一位。”
總之,進了南衙荷包裡的錢,絕無可能退還。
侯俊雄生怕沾染什麼麻煩,連忙婉拒道:“多謝將軍美意,這倒是不必了。”一個人頭錢,他虧得起。
一群人緊趕慢趕終於讓太平縣的百姓終於得以順利帶著他們購買的人口和牲畜踏上歸途。
杜喬早已做好了周密的安排,“今晚我們落腳在距離文城二十裡外的一處山穀中,昨夜便是歇在那處,還特意留了人手照看。”
段曉棠輕聲叮囑道:“路上務必小心,有空多寫信報平安。”
杜喬點頭回應,“嗯。”
恰在這時,唐高卓孤身歸來。
段曉棠問道:“情況如何?”
唐高卓言簡意賅地答道:“閻洪達。”
段曉棠輕飄飄地說道:“這魚,不大不小了。”
杜喬臨行前還有最後一個疑問,“你怎麼看出來的?”
唐高卓耐心地解釋道:“突厥貴族與平民之間,由於生活習慣和條件的差異,外貌和行為舉止都存在著顯著的差彆。貴族們因生活優渥,皮膚往往紅潤有光澤,臉頰飽滿;而普通牧民則因長期風吹日曬,皮膚顯得粗糙,氣色黯淡,臉型更為瘦削,表情也更加質樸。”
“他們的體態也同樣有所不同。貴族行動遲緩,肢體勻稱,普通牧民長期騎馬、放牧,下半身更為粗壯。”
雖然草原上的生活水平相較於中原有所不及,貴族與平民之間的差異沒有那麼大,但這種差異的存在卻是必然的。
但經過的俘虜營的數月磋磨,這點差異說不定早已磨平。
但唐高卓還有一條必殺技,“如果實在無法確定,那就看看他們的牙齒。”
普通牧民到了三十歲,往往已經是一口爛牙了。
杜喬佩服不已,“讀萬卷書,行萬裡路,這般見識非是常人所能及。”
唐高卓謙虛道:“不過是見得多了罷了。”
叉手對杜喬致意,“一路保重。”
杜喬也向眾人告彆:“各自珍重。”隨後踏上了返回太平縣的路途。
回到昨晚的宿營地後,侯俊雄才敢小心翼翼地問:“縣尉,那閻洪達是何人?”
杜喬耐心解釋道:“閻洪達並非人民,而是突厥官職,有評議國事之權。若按大吳的官職來換算,大約在五六品之間。”
所以段曉棠才說不大不小。
侯俊雄瞪大眼睛,“評議國事才五六品!”
杜喬笑道:“通常出任閻洪達一職的,都非突厥王族,責重而人卑。”
侯俊雄心底暗自換算,五六品,比太平縣令官階夠高,夠得上刺史府的屬官了。
他敢讓刺史府的屬官去耕地嗎?普通牧民會認命,在哪兒不是活!但這些見過大世麵、享過大富貴的大人物怎麼甘心過這樣的清苦日子。
說不定哪天聚集突厥舊部,振臂一呼,將他全家斬儘殺絕。
他這是——逃過一場死劫啊!
侯俊雄猛拍大腿,“剛才該好生謝謝那位唐兵曹!”
臨到入睡前,侯俊雄又偷偷摸摸來找杜喬。
杜喬安慰道:“不必因此掛心,那都是他分內之責。”
侯俊雄卻隻是搖了搖頭,打量四周後,悄聲問道:“縣尉,你是不是要離開太平縣了?”
杜喬聞言身體不自覺一震,“侯郎君從何處聽來的玩笑話?”
侯俊雄吞吞吐吐道:“下午我出去撒尿,無意間聽見你和那位唐兵曹說話了。”
那片地方人來人往,杜喬沒注意侯俊雄經過,而唐高卓彼時並不熟悉太平縣一乾人等。
侯俊雄琢磨了半下午,終於明白兩人那般隱晦的話語,其實是杜喬要離職卸任。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
太平縣的枝椏太低,終究留不住鳳凰鳥。
兩年前的民亂,是有暴民,但也是官逼民反。這年月能遇到一個為民請命的好官,實屬不易。
侯俊雄的話語中帶著幾分不舍與委屈,“太平縣雖然釀不出好酒來,但日子不也過得挺太平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