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瓔珞的聲音低沉而平靜,“挺好的,雖稱不上錦衣玉食,但也沒冷著沒餓著。”
趙嘉佑這會走近了才發現,趙瓔珞的裙角和鞋麵上都或多或少沾染了泥土,想來是剛從田間地頭回來。
從前趙瓔珞家雖稱不上興旺富貴,但也輪不到她下地勞作。
趙嘉佑再問道:“你來長安多久了?”
趙瓔珞從趙嘉佑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絲關切,或許他並無“惡意”,至少暫時沒想著賣了她。隻是在千裡外的異鄉,出於對單純的同族情誼和好奇。
所以趙瓔珞願意敷衍他一二,“四年多了。”
趙嘉佑估算著時間,趙瓔珞從堂伯家中逃走後,就直奔長安而來。
試探性問道:“你是來尋褚家的嗎?”
趙瓔珞將娃娃親挑明,趙氏中人不少都知曉褚家在長安。隻是不曾料到,趙瓔珞竟然真跑來長安尋未婚夫家求助。
再聽到那晦氣玩意,趙瓔珞心底直翻白眼,但麵上依舊保持著冷靜和克製。
緩緩說道:“我到長安後才知,褚家並未在長安久留,而是繼續向南了。”
“不曾打聽到具體去向,我隻能留在長安。”
對於趙瓔珞來說,一個下落不明的未婚夫,遠比一個忘恩負義的未婚夫要有利得多。
趙嘉佑重重地歎息一聲,沒想到數年過去,趙瓔珞依舊是無依無靠。
話語中難免帶上幾分憐惜,“那你這些年怎麼過來的?”
趙瓔珞半真半假地說道:“遇上幾位善心娘子,見我讀書識字,便留我在家中做個賬房。”
趙瓔珞沒祝三齊母子三人豁得出去,她若是賣身為奴,趙嘉佑日後想在官場上混下去,就必須替她贖身。
坐視同族為奴為婢,得被人戳一輩子脊梁骨。
說來算是一件好事,當官的比無賴要臉。
趙瓔珞根本沒有什麼賣身文書,她也不可能為了這種事情去找陳牙人作假。何況被“贖身”之後,她又將何去何從?
隻要趙嘉佑不提幽州的那段往事,趙瓔珞也願意收起自己的鋒芒和戒備。
趙嘉佑這會再打量趙瓔珞,除了衣著儉樸之外,麵色紅潤精神健旺,顯然對現在的生活頗為滿意,姑且算是安貧樂道。
趙嘉佑沉默半晌,說道:“你既從幽州追來長安,已然儘心竭力。如今褚家下落不明,你也沒必要再繼續耽擱下去,有沒有想過再往前走一步?”
他還是老古板的想法,想要趙瓔珞找個“依靠”。
趙瓔珞當然想過,她連人選都有了!但她絕不會讓趙嘉佑知道這件事。
低著頭,聲音沉悶地說道:“總要等到徹底死心才好。”
趙嘉佑過往和趙瓔珞接觸不多,不曾想她是這般尖銳執著的性子。
解下腰間的荷包,塞到趙瓔珞手裡。精神上再如何滿足,也無法掩飾物質上的貧瘠。
“這些你先拿著,給自己置辦點像樣的東西。”
說著猶覺不足,又解下旁邊的一塊玉佩。雖非價值連城,但也能換些錢帛應急。
繼續問道:“你如今落腳在何處,改日有空我去看你。”
當看到趙嘉佑拿出錢財時,趙瓔珞對他的看法有所改變。或許是因為年輕,沒有沾染太多世故,尚存幾分憐貧惜弱的良心。
可惜,對現在的趙瓔珞而言,些許錢財和遲來的安慰,毫無意義。
趙瓔珞堅決不接受荷包和玉佩,無論趙嘉佑當初是否知曉她遭逼迫之事。
她就是那麼壞,就是不想讓他的良心從此安寧。
趙瓔珞語氣堅決,“我不需要這些,你拿回去!”
可惜她拗不過趙嘉佑,手上挎的竹籃沉甸甸地墜著胳膊,更是使不上幾分力氣。
推拒之間,趙瓔珞不經意間揚起的衣袖,讓手腕上原本被遮住的一抹亮眼的黃色露了出來。
在這條略顯幽暗、光線吝嗇的巷子中,也足以吸引周圍所有目光的聚焦。
趙嘉佑的目光瞬間凝固喃喃自語道:“這……十六娘!”
他再不懂女人的首飾,也能看出趙瓔珞手腕上的金鐲並非纏枝紋樣式。那是一隻有著複雜紋樣的手鐲,絕非市麵上的常見款式。
同樣貴重的金鐲,不止一兩個吧!
趙嘉佑原本還懷疑穆博容是否認錯了人,畢竟一個失去家族依靠的孤女,在這紛擾的世道中掙紮求生,艱難程度,可想而知。
趙瓔珞怎麼可能堂而皇之地混跡於南衙的家眷之中,享受著本不屬於她的榮耀與光環呢?
但眼前的這一幕,卻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將他所有的猜疑擊得粉碎。
畢竟誰家給下人、幫工做臉麵,也沒有給時髦且價值連城的首飾的道理,通常都隻是給些舊衣物或是被淘汰的小物件罷了。
趙嘉佑心中不禁泛起一陣苦笑,曾聽說過一種應對那些來打秋風親戚的方法,那就是哭窮!沒想到今天竟然輪到自己體驗這種滋味。
轉念一想,趙瓔珞這份打扮,以及她送彆那兩位婦人時流露出的自然與從容,絲毫不見造作與刻意,並不像是特意在他眼前做戲。
趙嘉佑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急切與不解,質問道:“十六娘,你如今到底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