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六章 死士與積財(1 / 1)

懷遠坊靠東的街角,鐵匠鋪後院的槐樹下,張鐵匠的妻子正蹲在灶台前煮麵片,火光映著她眼角的細紋,三十出頭的年紀,鬢邊已有了幾絲白發。

"當家的,趁熱喝。"她盛了一碗麵片湯,又在碗麵擱了一張肉餅。

昨日要打的鐵器太多,出力太多,睡到半夜的時候,她感到張鐵匠翻來翻去的睡不安穩,早上她便早早的去買了他喜歡吃的肉餅,又做了他最愛吃的麵片湯。

張鐵匠接過碗,卻放在一邊。

他粗糙的大手突然握住妻子布滿繭子的手,握得那樣緊,似乎是要將她的手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秋娘..."他喉結滾動,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你還記得十二年前,你從亂葬崗把我背回來的那天嗎?

秋娘的手一顫。那年寒冬,她在城外發現一個渾身是血的年輕人,冒著被牽連的風險將人救回。

“記得。”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當時你渾身是傷,高燒數日不退。”

張鐵匠突然跪了下來,,額頭抵著妻子的膝蓋。"我這條命是你給的...但今日,我到了償還彆人恩情的時候了。

灶膛裡的柴火"啪"地爆響一聲。秋娘的手懸在半空,最終落在他的臉上,她的指尖發顫,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告訴咱家娃,他爹叫做張誠,是益州人,他爺爺叫做張長寨,是益州最好的造紙坊的東家。十二年前,我們接了批大生意送貨到東都,但他爺爺被人下了套子,要讓他交出整個造紙坊的營生。他爺爺寧死不從,自己吊死了。他爹給他爺爺報仇,殺了那些人。”

張鐵匠看著他的妻子,道,“秋娘,沒有你,我活不下來,但沒有恩人給我出頭,我拿不回我爹的造紙坊,也洗刷不了我的罪名。”

秋娘猛然抱緊他,把臉埋在他的胸口。

張鐵匠輕聲道,“造紙坊我早就賣了,恩人每年會給咱家一些銀子,現在米缸下麵有個大罐子,裡麵的銀子夠你們一輩子吃穿不愁了。”

秋娘泣不成聲。

張鐵匠笑了起來,他喝完那晚麵片湯,吃完肉餅,然後將她抱起轉了個圈,又從鋪子裡拿了一把生鏽的鐵刀。

“就當我出了個遠門吧。”

他轉頭,沒有讓妻子看見眼角滑落的淚水,“你們要好好的。”

嘉會坊的一處小院裡,十六歲的少女安靜的坐著,脖頸纖細蒼白,她的兩條腿垂在地上,聽到熟悉的腳步聲響起,她卻是無法站起。

她幼年得病,一直無法正常行走。

“小荷,看爹給你帶了什麼?”西市洗氏綢緞莊的何賬房走了進來,他從懷裡掏出塊杏花酥。

少女眼睛一亮,止不住的高興,“爹你今天回來好早。”

賬房先生笑著點頭,眼睛裡突然出現了些淚光。

少女捧著杏花酥,看著他這副模樣,不由得愣住,“爹,怎麼了?”

賬房先生笑道,“小荷,爹是高興才這樣。治你腿的藥終於備齊了,一會郭禦醫會帶藥過來給你用藥施針,他跟我說了,保管你三個月之後能夠下地,都不用拐杖了。”

少女看著他,卻是笑不起來,道,“爹,肯定還有彆的事。”

賬房先生艱難的笑了笑,道,“就是爹答應了人家,要去彆的地方給人家做幾年賬房先生,等會我就要走,可能幾年回不來。不過你放心,我和你三嬸說好了,她會照顧好你,你若是想我,就寫信讓她幫忙寄給我,我會給你回信的。”

少女撲進他懷裡,瘦弱的肩膀不停顫抖:“爹,我不治腿了。”

“好孩子,說什麼傻話,我最多過個兩三年就回來了,你這一輩子的事情呢。”賬房先生輕拍著她的背,像哄小時候做噩夢的她。

"好好治好腿。"他哼起亡妻常唱的小調,"等爹過幾年回來了,帶你去曲江池看杏花

醉仙居後巷的破敗小院裡,柳雲袖跪在青石板上。她麵前坐著個雙目渾濁的老婦人,正在井口洗著很多碗。

“雲袖。”

老婦人沉默的洗碗洗了很久,突然在身上擦了擦手,從袖子裡取出一個香囊,“拿著,裡頭有你小時候的乳牙,還有你爹的軍牌。要是上了路,閻王爺也好知道你是誰家的孩子。”

柳雲袖點了點頭,不說什麼,她平日裡隻是醉仙居的一名侍女,但今日裡她走出醉仙居的後巷時,卻像是一名行走在戰場上的將領。

她朝著西市走去,有七八個人漸漸從街巷之中走出,跟在她的身後,有那綢緞莊的賬房先生,街邊賣唐人的老漢…都是各行業的普通人,但此時他們臉上全無平日的市儈氣息,各個神色肅穆。

……

明月行館,賀海心和數名同窗正安靜的翻閱著卷宗。

一名同窗又送了些新的卷宗進來,然後在他的桌子上用指節輕敲了兩下。

這說明今日的新卷宗之中,有需要賀海心特彆關注的地方,或許可以優先翻閱。

賀海心很快從這些卷宗之中發現了問題。

西市的香料價格,尤其是名貴熏香料的價格有著異常的波動。

早在裴國公出征之前,顧十五和他就有過一次詳談,幽州那次團聚山賊的大亂,背後有著楊氏的影子,但打仗就是打錢,那些山賊的軍資來源,便很值得追究。

哪怕是前朝遺留下來的財富,要能夠去化,分發到山賊的手中,那也必然有跡可循。

而且氣運衰弱的楊氏依舊有著逐鹿天下之心,隻能說明現在的楊氏依舊有著用財富製造更多財富的手段。

那他們必然把持著一些有著驚人利潤的生意。

幽州這些年輕的學生很擅長聯想,香料…一屋子沉香,延康坊的生祭造煞,價值驚人的名貴香料,他們很自然的將城中經營沉香生意的鋪子也列入重點排查的對象之中。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些鋪子的貨品並非是麵向尋常百姓的普通流通貨物,名貴香料的價格是非常穩定的,哪怕港口來了幾條載著海外貨物的大船,裡麵運下了十幾車的香料,又或者海外或是占城傳來消息,又發現了一批不曾被開采的香料林子,這都不會影響長安西市之中這種名貴香料的價格。

多出來的一些貨量,很快就會被長安的這些鋪子瓜分掉。

那些沉香不會因為存放的時間太久而影響價值,反而會變成老香,獲得更高的售價。

長安城裡永遠都會有上任的新貴,對這類貨品永遠都有著需求。

案卷之中也記載了此次突然價格上漲的真正原因。

城中有售名貴香料的鋪子有二十三家,但其中十七家卻都掛出了暫停營業的木牌。

而且其餘那六家香料鋪子也都是以龍涎香和乳香為主,手上的沉香香料並不多。

如此一來,這些香料鋪子便自然覺得可能是產地出產這種香料已近枯竭,這些歇業的香料鋪子已經不約而同的在思索接下來的經營策略。

他們的提價,也是一種試探。

但賀海心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他輕聲喚來一名同窗,令他傳報給厲溪治,讓厲溪治派人去查查這些鋪子到底什麼情形。

明月行館整合了道宗、裴國公、吐蕃密諜和五皇子、六皇子的情報係統,再加上先前布置在各坊的人員,情報來源本身就已經遠超城中各門閥的情報機構,而且在賀海心等人的不斷調整下,效率已經到了尋常情報機構難以想象的地步。

很快,厲溪治手下的修行者已經傳回最新的密報。

“那些歇業的商鋪裡,所有的掌櫃和夥計全部被殺,那些不住在鋪子裡的掌櫃和夥計也被殺死在自己的住所。商鋪之中貨品並無失竊痕跡,但往來賬簿以及那些契約文書,通貿資料全部被席卷一空。”

賀海心沒有任何遲疑,他沒有再去處理其它卷宗的事項,而是迅速召集七名同窗議事。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厲溪治也趕了過來。

麵對這些比自己更聰明的人,厲溪治都不用自己動腦子,隻是問道,“得出什麼結論了麼?”

“楊氏自己要處理財貨,根本不會用這種打草驚蛇的手段。用了這種手段,又帶走所有交易記錄,並不一定是要追查楊氏的資金流向,很有可能是要一鍋端掉楊氏所有藏匿著的財富。”

賀海心看著厲溪治,道:“那城裡諸多勢力,最有可能做這種事情的,隻有狗急跳牆者。”

厲溪治點了點頭,道:“太子和李沉山的那一撥人?”

賀海心道,“對於我們而言,這並非重點,重點是對方用這種手段侵吞這筆錢財要做什麼,以及如何將這筆錢財追查出來。”

厲溪治道,“可有方向?”

賀海心平靜道,“一定會有地下錢莊將楊氏需要取用的錢財偽裝成正常的銀錢流出,所以即便追查銀錢運輸都是無用,這人卷走所有賬簿,也是想自己弄清楚如何調用這些財富,我們想要切入,唯有一點,追查城中各商行的虛假交易。一定會有許多不存在的交易產生,或者會有些以不合理價格成交的交易產生。追查交易的稅銀,追查城中有能力做虛假交易的人,便應該可以得到線索。”

厲溪治鬆了口氣。

他和賀海心等人已經配合無間,所以此時連若要用人,儘管吩咐的客套話都不用多說。

他也不需要考慮賀海心等人考慮的問題,他此時隻是忍不住在想,太子和李沉山那隨便哪一方的人,他們之前想必已經和楊氏有過接觸,或者說已經摸清了楊氏的財路。

但這種時候突然將楊氏隱藏著的財富一次性掏光,是要砸在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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