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7章 願雪(1 / 1)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811 字 5天前

第2607章願雪

喧囂的除夕夜,極光城更有極光賀。

昧月立在色彩斑斕的極光橋,長袍當空,麵紗帶雪。身前九步遠,是被她攔下來的霜合主教柳延昭。

“昧月姑娘,這是何意?”柳延昭麵若冰霜:“此次兩方合作,秘之又秘。以你我二人先行,又選擇在極光城會晤,就是為了避免被人警覺。這裡凍結的天機,和南來北往的人氣,也可以幫我們遮掩……”

“現在被人撞見了,我們總歸要將事情解決。三分香氣樓遠來是客,這事交給我處理便是。我來處理,我來承擔,你何故一攔再攔?”

這位大主教很不能理解三分香氣樓妖女的行事風格:“甚至要做到這種程度,和此人同吃同住來防我?”

“主教誤會了。”昧月笑若春蘭:“我和葉小雲同住一院,純粹是江湖兒女,誌趣相投,把酒言歡,秉燭夜談……並非防您。”

柳延昭冷漠地道:“酒也喝過,談也談過。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昧月姑娘也該讓路了。”

“噢!”昧月抬眼看著絢爛的極光:“今夜這樣美麗。”

她仍然笑著:“不如改天咯?”

“隱患是在我手上出現。”柳延昭冷道:“這事情一日不解決,我一日不得安寢。”

昧月雖然還在笑,聲音也淡了三分:“在茶館裡我就已經和你說過——這個人,我保了。一切問題我來負責。”

“你負責不了!”柳延昭簡直要氣笑了,他感覺三分香氣樓派來的這個女人,根本拎不清主次,完全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羅刹明月淨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這樣一個女人?上次來極地天闕的天香第一夜闌兒,難道不是更靠得住嗎?

“茶館裡我隻是給你一個台階,你順著台階離去便是,也算儘過力。事關貴方樓主的最後一步,也牽扯大黎千年國運。你怎麼負責?”

“我可以擔保,她什麼都沒有聽見。”昧月說。

柳延昭搖了搖頭:“看到你我見麵,就已經很危險!”

“柳主教。”昧月認真地道:“我保證這人什麼都不會說。”

柳延昭無動於衷:“世上能夠確保什麼都不會說的人,隻有死人。”

昧月終於看向他的眼睛:“那是不是連我也要抹掉呢?”

“至少在這件事情裡,咱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畢竟雙方正在合作,柳延昭也不想鬨得太僵,語氣緩和了幾分:“昧月姑娘,現在不是心軟的時候,你也本不是心軟的人,今天是怎麼了?”

“你家樓主也好,我家國主也罷,都是不方便在這階段露麵,才有你我做事的機會。這是機遇,也是危險。你我都不過是馬前卒,隻可進,不可退!”

他也算掏了心窩子:“我不清楚你和這人有什麼關係。但切莫再優柔。你我都承擔不起任務失敗的後果。”

“我和她倒是沒有什麼關係,萍水相逢罷了。”昧月歎了口氣:“柳主教不明白,這個人的身份不簡單。”

“我當然也知道她不簡單,年紀輕輕有這樣的本事,必然身出名門。但正是因為不簡單,才有可能壞我們的事!若是鄉野村夫,見著也就見著了,想不到什麼去。”柳延昭已經儘可能保持耐心:“在如此關鍵的時刻,越不簡單,越不能叫她開口。這個道理,昧月姑娘難道不明白嗎?”

見昧月沒有說話,他又道:“此人身上的易容法的確是妙品,我請人分析過,應該是來自照無顏未完成的半部雜經……究其身份,無非是龍門書院的重要弟子。看她的年齡,不會是姚子舒。”

在作出決定前,柳延昭也是仔細掂量過的,並非莽撞行事:“隻要不是姚院長的女兒,黎國無需在意。”

昧月按了按眉頭,有些頭疼。不能說柳延昭的做法有錯,她的人生觀裡,也不會以“對錯”來判斷一件事。但這麼較真的一個人,顯然很難應付過去。

“柳主教先回去吧。”她說道:“此事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看見她的態度,念及此番合作的重要性,柳延昭決定再退一步:“昧月姑娘放心,我也不會把她怎麼樣,關一段時間罷了。等事情結束,自會放她出來,凜冬仙術可以讓她無知無覺地度過這些時間。”

“對你來說是退步,但對這個人來說,你退得還不夠。”昧月還是搖頭:“你我都知道,這世界於每個人是不一樣的。有的人可以光陰虛耗,年以繼年,有的人一天都耽誤不得。”

“那她到底是什麼人呢?下一屆的黃河魁首嗎?”柳延昭真的笑了。

他並非不謹慎,但三分香氣樓的這個女人,虛張聲勢得太明顯。難道想憑這三言兩語,一個未知的身份,撼動此次合作的主導權?

這裡是雪原!

黎國是霸國之下的第一強國,而他是黎國的封疆大吏。天底下他不能得罪的人其實不多,在他代表黎國做事的時候尤其如此。在雪原範圍內,他甚至可以代表真理!

他的退讓,是洪君琰的退讓。他的緘默,是黎國的軟弱。

“我如果告訴你她的身份,可能會影響到她的遊曆。這是我不願看到的事情。”昧月那雙嫵媚的眼睛,總是聯係著謊言,但此刻竟叫人感到她的認真。她慢慢地說:“我不願對她有一絲一毫的影響。這隻是一次路過。”

柳延昭放棄溝通了,在絢爛的極光中,取出主教權杖:“那麼……”

昧月卻抬頭。

但見茫茫夜空,極光橫貫。風雪飄飛,有人踏月而來。

那是一個書生模樣的人,長衫掛雪,折扇橫風,多年前便是如此,多年後還是這般,舉手抬足,有十二分的瀟灑。偏偏此刻眉宇間,掛著三分的凝重。

曾經的雪原天驕,如今的大黎柱國真君——

孟令瀟!

“回去。”他降臨的時候,便這樣吩咐。

柳延昭不得不退,但已經做了太多前期工作的他,實在心有不甘。從來做事較真的他,也無法理解這樣輕率的決定:“孟大人!”

“天下李一,天上薑望。”孟令瀟淡淡地看他一眼:“你想抓回去關一段時間的人,是天上那個的親妹妹。”

柳延昭張了張嘴,本能地想說薑望算什麼,但這話實在說不出口。就連傅歡,甚至洪君琰,也說不出這種話!最終隻是對孟令瀟一拜,折身自去,退出了這次行動。

昧月說得對,這世界於每個人是不一樣的。任何人注意到他和昧月的交流,無論有意無意,都隻能說是不幸,都必然要承擔不幸的結果。但薑望的親妹妹,顯然不在“不幸”之列。那就隻能算他柳延昭倒黴。

傲然雪原的當世真人,執掌一個大教區的封疆大吏,能夠左右千萬人生死的存在。卻是墊腳也夠不上那位“天之上”。

孟令瀟的視線回過來,靜靜地落在昧月身上。昧月亦不言語。

極光之中,一時隻有冰涼的對視!

“毫無疑問你是一個聰明人,但聰明有時候並不是一件好事。”孟令瀟終於說。

昧月幽聲道:“孟真君的教誨,昧月記下了。”

孟令瀟負手在後,俯瞰人間,他自然看得到,隱隱約約的財神金光,籠罩了城西的那座小院。

葉淩霄奮死一戰天下驚。仙神同修的道路,已經照徹現世。

鎮河真君的親妹妹,在這種時候來到雪域,全然是一場意外嗎?

“我們的合作暫時中止。”他語調冷漠:“既然你們認識,讓她儘快離開。”

昧月欠身一禮,十分優雅:“如您所願。”

聰明人和聰明人之間,不需要太多言語。

所以孟令瀟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轉身踏進了極光中。

……

……

有人說,雪域極光能夠實現人生願望,那些萬裡跋涉至此的人,或許並沒有得到過什麼,但終究擁有過“夢”……年輕時候的孟令瀟說,極光一夢一千年!

薑安安站在院落裡,看著天邊的極光,與這座城市做最後的道彆。

絢爛極光之下仍是冗長的黑暗,整座城市緘默在將醒未醒間。

行囊已經整理好,院中爐火都熄。

不知昧月姑娘去了哪裡,但就此告彆也是江湖。

有道是“相逢何必曾相識,惹不起我躲得起”。

“蠢灰!走!”

薑安安果斷轉身。

蠢灰嗚咽一聲,夾起了尾巴,躲到她身後。

院門大開,風雪不掩。

門外站著那個捉摸不定的女人,身姿綽約,美眸微轉,於凜風之中,投來幽怨的眼神。

“可是妾身哪裡有得罪……小雲先生這就要不辭而彆麼?”她問。

明明是相當沒道理的一句話,她說來卻柔腸百轉。

猛一聽,薑安安都覺得自己是不是負心漢!

可她薑安安也是個女的呀。

“山長水遠雁悲回,有緣自會相見!萍水相逢君莫念,姑娘何必相送!”薑安安使出‘裝傻充楞’,拱手一禮,便要豪邁地離去。

昧月一把將她拽了回來:“讓你走了麼!”

薑安安一個踉蹌,順勢便往左轉,腳下靈光一錯,身如白鶴穿雲——

啪!

又被單手拽了回來。

薑安安發了狠,連換七種身法,左氏踏天步,赫連長生遊……

昧月統統都是一伸手,拽回原地,不離半寸。

薑安安索性站定,理了一下衣襟,順便撩了撩額發:“走吧,一起去吃個早餐。”

昧月笑著投來欣賞的眼神:“早這麼識趣,你能天沒亮就在這兒轉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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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安安一聲長歎:“誰的人生,沒有浪費一些時間,原地轉圈呢?”

向前哥有言,隻要認輸認得快,你就無法被戰勝。

至於在認輸之餘,還要加一些貌似高深的感慨,那就是她自己的發揮了。三十一歲的葉小雲,不免會感慨人生,這是符合人物設計的。

昧月卻默然!

“不管過去怎麼樣,浪費了多少時間,現在開始努力,都不算晚。”薑安安繼續老氣橫秋地感慨。

蠢灰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雪地裡,後腳追前腳的腳印,自顧玩得開心。

“要是過不去呢?”昧月忽然問。

“此路不通有彆路,今日不行明日行。過不過得去,人都得往前走嘛!”薑安安隨口應道。

“今日不行明日行……”昧月咀嚼道:“叫你見笑了,姐姐讀書不多——這句出自哪裡,可有典故?”

薑安安哈哈一笑:“建議你買一本《神秀詩集》。寫得雖然爛,價格也不便宜。”

“優點在哪兒呢?”昧月笑。

“爛得挺彆致。”薑安安實話實說。

“有機會一定。”昧月跟著前麵的一人一狗,心情好像也隨著語氣悠哉:“要帶姐姐去哪裡吃早餐?”

薑安安輕車熟路地在前麵走:“前街有一家現烤的餡餅,秘製的辣醬很是過癮。通常四更天就開始生火,這會兒過去,正好趕上第一爐。”

難以想象她在極光城也才呆了四天!

論及此地的特色美食,當地人也未必有她懂。

“你應該寫一本葉小雲的美食遊記。”昧月笑著建議。

薑安安的靈感之海,仿佛被一道閃電劈開!

她一直感覺自己的遊記差點什麼,少了點提綱挈領、貫穿始終的東西。每每寫風俗、寫曆史、寫當下、寫政治……那叫一個頭疼,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地往外蹦。

偶爾帶幾筆當地美食,那叫一個筆墨絲滑,洋洋灑灑數百言,毫不費力。

她為什麼不能就著重記一下美食呢?

左丘吾先生有《時代建築史說》,用建築的變遷,反應曆史的變化。極光城的美食,體現的又何嘗不是極光城呢?

若要問她當地的名勝在哪裡,她是絞儘腦汁難有答案。要問她哪裡有好吃的,她了如指掌。就算當前還不了解,聞著味兒也就去了。

若天下行者,都能通過這部美食遊記,吃到地道的各地美食,不上當,少吃虧,又怎麼不算功德呢?

“哼哼,我正有此意。”她說。

“太好了!”昧月的聲音裡,溢滿了期待:“成書之後,可要第一個送給我!”

第一本肯定是送給青雨姐姐,因為女人愛吃醋。

第二本必然是送給自家哥哥,那是最親最愛的人。

第三本嘛……看在提供了靈感的份上,還有那麼一點可能。

但薑安安深知‘女人是需要哄的’,所以她說:“沒問題!”

往後是否還能聯係上,可都不一定。

葉小雲的欠債,關薑安安什麼事?

“今年天氣怪得很,比往常要暖和得多……”老饞頭餡餅店裡,揉麵的大叔正跟填餡兒的婆娘閒聊著,猛然瞧見這邊,臉上綻開了淳樸的笑容:“葉大俠來啦?”

在圍衣上擦了擦手:“牛肉餡餅已經先烤了一爐,嘗嘗?”

“就是衝著這一口來的!”薑安安豪邁地笑。

“葉大俠和店主很熟?”昧月笑問。

“多虧葉大俠援手——”端餅過來的大叔很健談,杵在那裡就開始感激涕零。

事情的經過倒也簡單,無非是有一夥人在餡餅店鬨事,不僅吃了東西不給錢,還找茬說店主歧視“遠人”——這可是個很嚴厲的指控!

“遠人”是對那些自過去支援現在的雪國人的稱呼。

從新曆早期冰封到如今,幾千年的時光卻沒有隨他們一起凍結。過去和現在有太多的衝突,巨大的迷茫一度籠罩黎國。“遠人”如何徹底的融入社會,始終是一個大問題。

遠人和今人享有同樣的權利,承擔同樣的義務,這是寫進黎國律法的。

便如天子所言——生於黎國,即為黎民。日月同照,山川共載。

律法沒有問題,但在具體的施行裡,問題卻發生。

從過去支援未來的那麼多人,作為一個整體,是一代雄主洪君琰的意誌體現。作為個人,卻各有各的心情。其間不乏戰士,也不乏惡棍。

仗著遠人身份鬨事的不少,基於國家安穩的考慮,官府也普遍傾向於安撫遠人……

今人對遠人的不滿是有,歧視也存在,但究竟什麼樣才算是“歧視”?模糊的裁量,誕生了惡意的土壤。

在老饞頭餡餅店裡發生的事情不是孤例,薑安安算是路見不平,幫著妥當處理了,這才與店主相熟。

昧月大口吃著餡餅,心裡明白,薑安安臨行還來吃一頓,是想盯一眼,免有因她插手而導致的後患。

在做事方麵,的確比當初楓林城的少年成熟。但這種成熟並不是心理的成熟,而是受到過良好的教育……簡單來說,有人教過她做事的方法。

真是個幸福的孩子。

那人從深淵裡爬起來,把自己的妹妹舉向天空……

五份牛肉餡餅,三碗梅花雪酒。極光城最地道的早餐,喂飽了匆匆的旅人。

“小雲先生接下來打算去哪裡?”酒足飯飽,昧月取出一條手絹,慢條斯理地擦拭起嘴角。

那豐潤的紅唇實在豔麗,吻在絹上,不知是唇印還是梅花繡樣。總之是寒梅一枝紅映雪,瞧得旁邊的食客們都心思蕩漾。

薑安安下意識地也想掏手絹,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又拿手一抹嘴,粗聲道:“我去的地方,不方便女人跟著。”

昧月好笑地道:“不知是什麼地方?”

薑安安本想隨口說個青樓楚館什麼的,勸退這女人。但突然反應過來,天底下最大最有名的青樓,不就是三分香氣樓麼?

可對麵這人就是三分香氣樓的高層!

“我要去永世聖冬峰看看。”薑安安終是道。

在獨鎮極地天闕的傅歡麵前,難道這妖女還敢造次?

“巧了麼不是?”昧月開心地笑:“我從小就想看聖冬峰上的雪!”

她認真地看著薑安安,語氣不似作偽:“這是我三十三年來,最認真的一次新年願望。”

感謝書友“寒菱”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866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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