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裡，烈日正灑在青石板地麵上，老槐樹的影子把樹乾罩在正中。

莊氏和兩個妯娌剛用過午飯，正說說笑笑地走出來。

莊氏今日穿了一件嶄新的藕荷色對襟衫，下配月白色馬麵裙，發髻上的銀簪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她臉上帶著掩不住的笑意，連眼角的細紋都舒展開來。

不知是不是因為大舅舅回來的緣故，景春熙覺得大舅母今日格外精神，走路的姿態都透著輕快，那略顯豐腴的腰身居然隨著步伐微微擺動，竟有幾分少女般的輕盈。

“熙姐兒快去，你明月表姐幾個才坐下，兩個小團子還猶豫說，要不要去前院叫你呢。莊氏看見迎麵走來的景春熙，連忙招手道。她說話時眼睛彎成了月牙，聲音裡都帶著掩不住的歡喜。

“真的嗎？”

景春熙一聽招呼，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腰間係著淡綠色的絲絛，跑動時裙擺翻飛，像隻歡快的小蝴蝶。她一邊小跑一邊還不忘回頭，提高聲音說：“大舅母，三舅舅說他們跟外祖父、外祖母在前院吃，讓準備清淡點的吃食送過去。”

"知道了，熙姐兒吃去吧。這事不用你操心。

莊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雖然景春熙聽到大舅母的腳步又轉了回來，應該是想馬上去廚房吩咐些什麼，但她此刻顧不得那麼多，一心隻想快點去找夥伴們。

院子裡，被太陽曬到的位置已經挪了桌子。三張榆木方桌原本整齊地排在大槐樹下，現在其中兩張被移到了樹蔭更濃密的地方。

上午包粽子的婆子婦人應該已經回了家，兩張桌子有人正在收拾碗筷，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早上她們坐的那一桌現在多了幾個人，遠遠就能聽見說笑聲。

"我來了。

景春熙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桌前，看到一個空位，立馬就坐了下去。木凳還帶著陽光的溫度，她用手按了按有些淩亂的發髻，這才抬頭看向眾人。

"熙表妹。

坐在對麵的景明月第一個打招呼，她今天梳了個雙環髻，發間點綴著幾朵小小的絹花，襯得她鵝蛋臉更加明豔動人。

“姐姐來了！開吃。”

景明珠一出聲，臉上的嬰兒肥就顫了顫，兩個小酒窩若隱若現。

"表小姐！"林氏懷裡抱著聰聰，正用一個小木勺往孩子嘴裡喂著什麼。她今日換了件乾淨的靛青色布裙，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雖然衣著樸素，但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精神，人也比以前胖了不少。

景春熙衝著林氏笑了笑，目光落在她懷裡的聰聰身上。小家夥瘦瘦小小的，看起來才兩三個月大，正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四周。

林氏手裡的小木勺裡盛著糊狀的東西，正小心翼翼地往孩子嘴裡送。

“聰聰這麼小，不是應該喂奶嗎？”景春熙好奇地問。她湊近了些，發現聰聰雖然瘦小，但精神頭很足，小嘴吧嗒吧嗒地吃得香甜。

“啥都吃，林姨的奶不夠！”林氏往兒子嘴裡又喂了一口，抬起頭不好意思地說。她說話時眼角餘光瞥了眼坐在旁邊的巧巧，臉上閃過一絲愧疚。“也不小了，隻是比小主子小兩個月。”

巧巧聞言咧著一嘴小白牙笑了起來，桃紅色的衫子襯得小臉格外紅潤。"弟弟隻是小，精著呢，那是肖了爹爹。"她說這話時語氣裡帶著幾分驕傲，眼睛亮晶晶的。

聰聰似乎聽懂了姐姐在誇他，咽下一口吃的後，烏黑的大眼睛直直地盯著說話的景春熙看，還把小胳膊往前伸，小手一張一合。林氏打趣道：“聰聰跟表小姐打招呼呢。”

“啊！真的啊！”景春熙驚喜地叫出聲來，連忙伸出自己的手在聰聰麵前晃了晃“聰聰，你好。”她這副認真的模樣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景春熙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轉念一想小北爺爺的五短身材和比平常人瘦一圈的樣子，再仔細端詳聰聰的小臉，忍不住嘀咕道：“眼睛鼻子都像林姨，嘴巴像巧巧，哪裡像小北爺爺了？”

她這一本正經的分析又引得眾人一陣大笑。巧巧笑得前仰後合，差點從凳子上滑下去；景明月捂著嘴，肩膀一抖一抖的；連正在收拾碗筷的小蠻和初一都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笑聲中，景春熙感覺到條凳上的一個人往旁邊挪了挪。她抬眼看去，發現是景明容。她發間隻簪了一支木釵，看起來樸素卻乾淨利落，衣服也很樸素。她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正安靜地看著大家說笑，嘴角也噙了笑意。

景春熙連忙把身子往她那邊靠了靠，湊近問道：“今早怎麼不見你吃飯？”說著又看了看桌上的食物——幾盤糍粑和糕點看起來已經有些乾硬，白粥也不像早上那鍋剛煮出來的那樣冒著熱氣，應該有點冷了。

唯獨多出來的兩盆雜燴菜看起來頗有食欲。“今早的東西好吃多了。”她小聲補充道。

景明容聞言咬了一口今早吃剩的糖糕，做出一副很好吃的樣子。“我伺候老夫人，就跟她在前院一起吃了。”她輕聲回答，語氣平和自然，沒有自稱奴婢，也沒有刻意討好。

聽到她的回答，景春熙心裡鬆了口氣。她能跟明月和明珠坐一桌吃飯，說明外祖家裡平時並沒有太拘束太講究，沒有把她當成下人或是外人。仔細觀察明容的氣色和言行舉止，都很自然，她並未妄自菲薄，展現在人前的是樂觀向上的狀態。

這時景明月注意到景春熙一直盯著那兩盆雜燴菜看，便主動解釋道："這是昨晚的剩菜炒的大雜燴，彆看著不好看，但幾樣混在一起味道就出來了，比昨晚的還好吃。"說著就用公筷夾了一筷子菜放到景春熙麵前的空碗裡，"不信你嘗一口。

景春熙低頭看去，碗裡的菜色十分豐富：一塊肥瘦相間的扣肉外麵裹著金黃的筍絲，旁邊散落的還有幾片黑木耳和一點青菜。筍絲和黑木耳她都認得，正是昨晚放在外祖父、外祖母屋裡的那些，想必是今早才泡發出來炒的。

"加了筍絲和黑木耳一起炒，沒那麼油膩，你快點吃。"桌上眾人都期待地看著她，七嘴八舌地催促道。景春熙也不再猶豫，用筷子將碗裡的菜全部夾起，大大地咬了一口。

"好吃吧？

"不膩吧？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景春熙故意做出誇張的享受表情，拖長聲調說："好～好～吃！"她這副模樣又把大家逗笑了，連對麵的聰聰都樂得直蹬小腿，嘴裡發出"咯咯"的笑聲。

平心而論，這菜確實出乎意料的美味。在青山莊雖然也會跟孩子們偶爾在飯堂吃大雜燴，但師娘做的確實沒有這裡的好吃。

扣肉的油脂被筍絲吸收，黑木耳增添了口感的層次，各種食材的味道融合得恰到好處，既不油膩又不寡淡。

景春熙暗想，看來得找機會跟景義哥說說，打聽下這裡做菜的竅門。能吃到跟父母同樣的飯食，青山莊的孩子們肯定喜歡，她在心裡盤算著。

席間，景明容一直安靜地吃著飯，隻是偶爾會輕聲告訴景春熙哪樣比較好吃。看著她溫婉的側臉，景春熙忽然想起五頭特意讓她轉交的那個包袱。

趁著大家說笑的間隙，她貼近景明容的耳朵，壓低聲音說：“表姐，待會兒我去你房裡一下。”

明容聞言微微一怔，完全沒想到景春熙會主動約她，她隨即輕輕點頭，嘴角浮現出驚喜的笑意。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桌上，斑駁的光影中，這一桌人其樂融融的景象，顯得格外溫馨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