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唐禹來說,在譙郡待的時間不算長,但發生的事情卻太多了。
除了戰爭層麵上的事,更重要的是感情,和王妹妹成了親,和喜兒有了約定,身旁多了個健忘的保鏢,而和謝秋瞳的關係,似乎又回到了當初分道揚鑣的冰點。
然而仔細想來,或許謝秋瞳並不認為我是錯的,所以她嘴巴硬,但背地裡卻還在幫我。
她隻是沒有時間了,她必須要那麼做。
君子豹變,經曆了這麼多事,我也該變了。
該把一些構思付諸於行動了,這樣或許能在關鍵時候,也能幫她一把。
天亮就要走了,小荷歲歲以及一眾護衛,把大包小包的東西裝上了馬車。
而唐禹則是笑道:“既然要走了,便告個彆吧,我去找君侯說幾句話。”
其實不必找,戴淵很快就主動來到了郡府門口,親自送溫嶠離開。
他的地位是遠超溫嶠的,奈何他身上不乾淨,而溫嶠恰好又是太子的朋友。
他也會審時度勢,知道該捧誰,該舔誰。
“君侯,譙郡共事很愉快,希望我們還有再見的機會。”
唐禹走上去,友好地打著招呼。
當著眾人的麵,戴淵也不好甩臉色,隻是乾笑道:“唐郡丞,一路順風。”
唐禹笑道:“君侯查過我,那應該知道我家是開賭場的吧?”
戴淵疑惑道:“什麼意思?”
唐禹道:“你寫信給司馬紹,背後捅我刀子,害得我落得如此下場,便賠我一百兩黃金吧。”
戴淵當場愣住,隨機冷聲道:“一派胡言。”
唐禹看著他,平靜道:“我沒有要求你答應,你完全可以拒絕。”
“但如果我到了建康,五天之內沒有收到一百兩黃金,我會發動賭場所有人,把你和石虎的事跡宣揚給全天下人。”
“基於形勢,陛下選擇了保護你,但如果人儘皆知,陛下又怎麼保你?”
“我言儘於此,你自己決定。”
戴淵的臉色已經發白了,看著轉身的唐禹,連忙道:“唐郡丞…冷靜啊,我們畢竟並肩戰鬥過,你彆太…”
唐禹回頭道:“所以我沒有直接毀了你,而是選擇跟你要錢。”
“我若是不念情誼,我根本不會找你說話,我會直接做。”
“君侯,不,現在要叫你西陽公了,你最好想想你的未來。”
唐禹終究還是上路了,和溫嶠一起,往建康而去,兩百精兵的保護隊伍,不會有任何危險。
連續趕路一天半,到達了汝陰郡,才在周家借宿休息。
周斐擺了宴席給眾人洗塵,他的心情很高興,因為以他的地位,溫嶠和唐禹去他家做客,純粹是給他麵子。
因此他很是熱情,也忍不住多喝了幾杯。
隻可惜溫嶠更是不勝酒力,早早就退場了。
宴席尾聲,周斐端起了酒杯,看向唐禹,鄭重道:“唐郡丞,你的封賞我們都知道了,說實話,不勝唏噓。”
“我是親眼見證譙郡之戰的人,譙郡的存亡也關乎著我們汝陰郡的存亡。”
“如果沒有你,譙郡不會是這個結果,汝陰郡和我們周家也不會是這個結果。”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們這些雞犬個個都升天了,你這個得道者卻遭到如此對待…”
“我們什麼也不敢說,或許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說什麼…”
“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這世道是爛,可不代表大家都是傻子,都是鼠輩。”
“將來唐郡丞若有需要幫助之處,周斐自當儘力而為。”
“我替周家一百七十口人,多謝唐郡丞…救命之恩!”
他說完話,一口直接乾了。
唐禹也一口飲儘,鄭重道:“使君言重了,唐禹無非是恪儘職守罷了。”
“但毫無疑問,使君的一番話,讓我十分感動。”
“至少在使君身上,我看到了這個時代幾乎看不到的東西。”
周斐驚異道:“什麼東西?”
唐禹笑道:“正義。”
周斐聞言渾身一顫,愣在了原地。
他沉默很久,才大笑出聲:“不敢,我不敢認。”
他給自己倒酒,連續乾了三杯。
然後他醉眼惺忪,喃喃道:“唐郡丞…你說這…這天下怎麼了?”
“為什麼…我們可以肆無忌憚地表達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卻不敢認‘正義’二字?”
“仿佛前者才是康莊大道,而後者像是恥辱…”
唐禹沒有回答,隻是與他同飲。
翌日上午,離開了汝陰郡,繼續往南。
經淮南郡而至建康,用了四天時間,回來之時,恰好是十一月初六的夜晚。
在城北的官道上,唐禹輕輕道:“使君先進城吧,我留下來,拜祭父親。”
溫嶠看了一眼樹下的墳墓,沉默了片刻,緩緩道:“他是你最後一個親人吧?”
唐禹道:“是。”
溫嶠歎了口氣,拍了拍唐禹的肩膀,道:“世間的權力鬥爭是沒有底線的,但…我們…畢竟都是人啊。”
“唐郡丞,溫嶠先走了,你且保重,早日為唐家開枝散葉吧。”
他帶著兩百兵馬,朝城內而去。
唐禹則是往墳墓走去,眼神卻漸漸變了。
那不是臨走時的小土堆,而是一座嶄新的墳墓,墓碑上刻著崢嶸的大字——“唐德山之墓”。
唐禹看了一眼四周,什麼也沒看見,一時間心中疑惑無比。
誰幫忙修的墓、立的碑?是司馬睿?
他一時想不通,便隻好跪了下來。
身旁,不知何時王徽也走了過來,跟他並肩跪著。
唐禹深深吸了口氣,道:“爹,原諒兒子不孝,未能及時給你立碑刻字,舉辦葬禮,還多次利用你逝世的消息,達到一些目的。”
“你在天有靈,應該都看到了,兒子在譙郡依舊是個好官。”
“你很少教導我要做一個什麼樣的人,要做什麼樣的事。但僅有的幾次教導,卻給了我莫大的力量和啟發。”
“兒子會繼續往下走,即使遇到再多困難,也矢誌不渝。”
“兒子救不了你,但希望能救千千萬萬個你。”
他把頭磕了下去,久久沒有抬起來。
直到他抬頭,發現王徽還把頭磕著沒動。
於是唐禹拍了拍她的背,道:“好啦,彆把額頭弄臟了。”
王徽抬頭,擦了擦額頭的泥土,嘻嘻笑道:“不臟呢,那我要不要跟爹說幾句話呢?”
唐禹道:“你想說就可以說。”
王徽重重點頭,道:“爹,我們雖然沒有見過麵,但請你放心喔,我在這裡向你保證…”
“我要生十個!”
“我要為唐家開枝散葉!”
唐禹連忙道:“彆彆、不至於那麼多。”
王徽嘻嘻一笑,道:“確實有點多了哈,那我就分擔小小的一部分,其他的交給其他姐姐去生。”
唐禹忍不住笑道:“真想讓我多給你找幾個姐姐啊?”
王徽搖頭道:“對你好的,我一個都不想丟,對你不好的,我一個都不想要。”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連忙補充道:“那個北域佛母堅決不行!我還在生她的氣!她簡直太氣人了!”
“胡說什麼呢。”
唐禹大笑著,把她抱在懷裡,兩人互相說著話,一起上了馬車。
馬車徐徐開動,朝著建康城而去。
而此刻,黑暗的遠處,正有人靜靜凝望著。
小蓮低聲道:“小姐,姑爺為什麼都不好奇誰給唐德山修墓立碑的?”
謝秋瞳緩緩道:“不重要。”
小蓮道:“很重要!分明是小姐在付出!姑爺卻抱著彆的女人!”
謝秋瞳沒有回答。
她隻是靜靜站在那裡,沉默很久很久。
最終,她輕輕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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