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陽沒有立刻發表自己的看法，而是繼續畫圖。
以玲瓏閣為中心，分出東西南北四個方向。
根據遊記中的資料，勾繪出四條主乾道上的城池、山水、地形等等。
然後是周邊區域空白處一些零零散散的記載。
雖然有所出入，但大差不差。
隨著一塊塊拚圖完善，太上長老眼前出現一個全新的世界。
龍陽說道：“師父請看，這一條線從東向西，依次是河湖、平原、山地，但是從南向北，分彆是吃魚、吃雞、吃羊……”
“東邊是河湖大海，北邊是草原，西邊是無際的山林，就中間這一小塊平原。”
“根據師門書籍記載，這塊平原上是宋國、陳國、梁國……”
太上長老說道：“這三個國家都是宗門的附庸，每年都會給師門進貢錢糧物資。”
“多少？”龍陽問道。
太上長老撓了撓頭，“反正不少，他們國家三成的稅收都交給宗門了。”
龍陽搖頭，“師父，你沒種過地，不知道一畝地能產多少，你也沒當過官，不知道稅收上有什麼門道。”
太上長老還真沒做過那些低賤的活。
他挑了挑眉，“你知道？”
龍陽理直氣壯說道：“我自然知道，我們村裡每年都交稅啊！”
這……確實無法令人反駁。
龍陽繼續說道：“師父若是不信，可以派遣幾個信得過的弟子出去查訪一番。”
這種事，龍陽用腳後跟想都知道有問題。
太上長老卻不信。
玲瓏閣創建至今已經有幾萬年，世俗中的國家對宗門隻有頂禮膜拜的份，哪敢玩心眼。
他們是活膩歪了。
再說了，這稅收延續一朝又一朝，年年如此，怎麼會有問題。
“好，為師這就派人去，不過先說好，要是官吏清廉，稅賦合理，該怎麼辦？”
龍陽搖頭，“師父，我一無所有啊，還能怎麼辦？要不你扣我一頓飯吧？”
太上長老嘴角抽搐。
扣你一頓飯？
那是罰你還是罰我自己？
他隻能笑著打了個哈哈，將這件事跳過去。
“乖徒兒，你剛才說，這天下不該如此，是什麼意思？”
外麵的烏雲越發濃重。
隱隱有雷光湧動。
龍陽說道：“師父，其他修行門派我不知道，但咱宗門離底層百姓太遠了，甚至連山門下的村莊都不知道。”
“不知道外界還有多少像我一樣的人，被饑餓折磨，被病痛糾纏，甚至被意外奪取性命呢？”
“還有多少遜我一等的？又有多少遜我兩等的？”
聽到這話，太上長老心口巨痛。
是啊！
天下還有多少英才沒被發現啊？
如果這些英才都收入玲瓏閣，宗門還會落寞嗎？
“為師這就派人下山去！”
龍陽搖頭，“不！師父，你錯了！就算派人下山，也不可能找到。”
“哼，他們敢懈怠，為師扒了他們的皮！”
龍陽連忙解釋道：“不！師父，天下人吃不飽、穿不暖，每天都為果腹奔波勞累，他們早就被磨平了棱角，汙濁了靈氣，卸掉了心勁。”
“便是再怎麼鋒芒畢露，幾十年磕磕碰碰，也變得圓滑起來。”
“一群彎著腰，麵朝黃土背朝天的人，你連男女都分辨不出，更何況美醜？又遑論資質天賦？”
這……
太上長老沉默了。
是啊！
人，隻有挺起腰杆的時候才能看出是男是女，是美是醜。
如果都撅著屁股，是男是女都一樣，沒區彆。
咦？好像有哪裡不對。
隨即，太上長老自責起來。
他一個八歲的孩子懂什麼，分明是自己想太多。
龍陽一臉平淡、平靜，仿佛在述說簡單平常的事情。
“所以呢，隻有讓天下人吃飽，他們的身體才能閒下來，他們的心思才能靜下來。”
“閒而生巧，靜而生慧！”
“如此一來，人才就像木球沉水，清晰可辨。”
太上長老不懂其他，但他知道木球沉進水裡是什麼場麵。
如果是石頭球，使勁撲騰也浮不起來。
如果是木球，你就是使勁打壓，它還是會冒起來。
太上長老想到了逸塵的身世，想到了他之前那麼多年的磨難坎坷。
這孩子，究竟吃了多少苦，才能說出如此成熟的話啊。
唉……
“可是，想讓天下人吃飽，很難啊，乖徒兒你有所不知，糧食金貴啊……”
龍陽嗬嗬一笑，又在地圖上添了幾筆。
“師父，如果天下隻有十個人，隻有十個饅頭，你覺得應該怎麼分配？”
“當然是每人一個！”
“錯！”龍陽大聲說道：
“其中一個人占了所有饅頭，為了防止其他人餓死，他丟出去一個。”
“所以真相是一個人占了九個，其他九個人占了一個。”
“那一個人可以吃飽，那九個人雖然吃不飽，但不會餓死，他們就會繼續種地、收糧、蒸饅頭。”
“我們看到的是，富人不缺吃的，然而，一個饅頭是不缺吃的，十個也是，一百個還是！我們永遠不知道富人這個‘不缺吃喝’究竟是多少饅頭。”
“同樣的道理，窮人永遠吃不飽，但不同的是我們清楚的知道，把一個饅頭分成多少份，才不會餓死人，還能讓他們有力氣乾活，又不會鋌而走險搶饅頭。”
“時代在發展，開墾的土地越來越大，收獲的糧食越來越多，但窮人分到的永遠是一小塊饅頭渣，亙古不變。”
“未來，這個饅頭可能會從雜麵變成白麵，又會從白麵變成加糖的，帶餡的。”
“但無論怎麼變，它永遠是吃不飽、餓不死，卻又能讓人用力的活著。”
聽到這話，太上長老心中更疼了。
這孩子，從小就沒吃過饅頭吧。
從小饑一頓飽一頓，所以才更能體會吃不飽、餓不死，還能活下去的極限狀態。
“乖徒兒，不會的，你不會再忍饑挨餓了，以後都是好日子！”
“師父，徒兒一個人過上好日子很簡單，但是徒兒想讓天下人都過上好日子！”
太上長老搖頭，“不可能！我輩修行之人，與世俗之人有雲泥之彆，怎麼可能混為一談。”
“師父，如果……徒兒能找到一種讓普通人也擁有力量，媲美修行之人的事物，或者功法呢？”
轟隆！
藏書閣外，雷霆閃爍。
太上長老猛然抬頭，看向龍陽。
他隻看到了一個背影。
一個在電光中隻剩下黑色輪廓的背影。
高大！
偉岸！
仿佛橫跨萬古，頂天地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