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8章(1 / 1)

聽到裡應外合的聲音,天子越發惱怒。

“孤,如何不公?爾等豈不聞: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晉國國君抬起手。

城外的聲浪戛然而止。

“大周立國五百年,王室有甚功於天下?又有甚功於萬民?”

“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微桓公,中原遍地腥膻矣!”

“而你——”

晉國國君用馬鞭指著城頭。

“枉活七十有六,卻終生困囿洛邑城中!不知山有多高,不知地有多大,不知海有多深,更不知民有多苦!”

“如此,卻還恬不知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可笑,何其可笑!”

晉國的大嗓門士卒立刻選定關鍵詞:“可笑!可笑!可笑!”

其他軍士也跟著“聲討”起來。

如果之前是公事公辦,還留有餘力。

這一次就是聲嘶力竭,恨不得喊破喉嚨。

一席話,說得所有諸侯都沉思起來。

這一番話,表麵上說的是天子,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一出生就在王城。

一輩子也都在王城。

名義上坐擁幾百裡、上千裡的疆域。

實際上,自己的足跡沒有出過王城。

自己領地上的風土人情,全都是從他人口中了解。

宮人說今天下雨,自己心中,今天就是雨天。

哪怕今天豔陽高照。

宮人說外麵風調雨順,自己心中,這就是五穀豐登的太平年。

哪怕民間已經餓殍遍地。

自己有什麼功勞於國於民呢?

自己憑什麼當國君呢?

天子目光冰冷。

他心中思索著怎麼反駁,怎麼為自己開解。

而這時,晉國國君已然拔劍。

他高呼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聽到這話,嶽川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彆人說這話,都合情合理。

可你晉國國君,妥妥的諸侯啊!

天子之下,數你最大。

真正的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可是下一秒,嶽川就明白了晉國國君的動機。

萬萬人之上又如何,不還是一人之下?

如果能把頭上那人拉下來,豈不美哉?

晉國的大嗓門士兵跟著吼了起來。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這一次,他們更加賣力,更加瘋狂!

他們不僅僅是喊給天子聽,更是喊給自己的長官、上司聽。

國君大人竟然說出這種話,這意味著什麼?

大家不敢想。

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出兩倍、三倍的力氣,呐喊、咆哮!

其他諸國的使者、護衛、隨從,也都跟著喊了起來。

至於自家主子什麼臉色?

管他個球!

這破班是一天都不想上了。

大不了不乾了,去晉國謀前程、謀出路。

諸國國君身邊還有兒子、孫子、侄子等。

原本是帶出來長見識、看世麵的。

結果這回真的開了大眼。

一個個都目醉神迷的看向晉國。

“這就是霸主的心胸嗎?”

“這就是霸主的氣魄嗎?”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才是霸主該說的話,該做的事啊!”

“這等曠世偉人,便是為其牽馬也能光宗耀祖啊。”

洛邑城中的百姓更是瘋狂。

他們生在天子腳下,聽起來高人一等。

但洛邑城中的官爵貴人比比皆是。

隨便丟出去一塊板磚,砸不到幾條狗,卻能砸到幾個公侯。

有些人生來就是公侯,有些人生來卻是牛馬。

沒有人比洛邑百姓更了解這種感受。

所以,他們從“學外語”變成“動真情”。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更有人打開門,從家裡衝出來,成群結隊的遊走在長街上。

越來越多的人跑出來,並且呼喚更多的人加入自己。

最終,人群彙集在城門處,站在天子腳下。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天子驚呆了。

他不敢相信,晉國國君會說出這種話。

不是給趙無恤鳴不平。

他要的,不是封爵賞地,而是自己的天子之位。

他的胃口,比他的祖宗更大。

楚國蠻王兵臨城下,也隻是委婉的詢問鼎之大小輕重。

他倒好,直接要自己的王座。

“混賬!住口!”

天子聲如雷霆。

洛邑內外瞬間寂靜起來。

可是下一瞬,更加響亮的口號聲響了起來。

之前還此起彼伏,不怎麼整齊。

這一次,整齊劃一,萬口同聲。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轟轟烈烈的聲浪在洛邑上方炸響。

無形的聲音衝擊到天空的雲朵,瞬間有了自己的輪廓。

風起雲湧,天崩地裂。

洛邑城的城牆也撲簌簌震顫。

磚石縫隙中的泥土蠕動著翻卷起來,雜草簌簌震顫。

青磚表麵剝落下來一層層風化腐朽的泥灰。

城牆上的所有人都心驚膽戰。

生怕腳下的城牆憑空崩塌,將自己埋葬。

然而,周圍的聲音越來越大。

相應的人群越來越多。

天子隱隱約約感受到,一股陌生的力量在滋生、孕育,並且飛速壯大。

他怒聲道:“我姬氏伐商立周,上順天意、下合民心,孤為天子,亦是天命所歸,眾望所致!”

晉國國君哈哈大笑,“好一個下合民心!好一個眾望所至!孤怎麼就從來沒聽說,從來不知道呢?孤現在反對,還來得及嗎?!”

大嗓門的士兵也跟著捕捉關鍵詞:“我反對!”

其他人紛紛附和起來。

“我反對!”

“我反對!”

看到這一幕,嶽川暗暗點頭。

每個掌權的帝王都說自己是眾望所歸,都說自己是民心所向。

實際上呢?

勞苦大眾有發表意見的資格嗎?

有表達訴求的機會嗎?

誰會在乎老百姓的想法和需求呢?

上位前不會,上位後更不會。

老百姓活著的時候被騙,被掏空一切,榨乾所有。

老百姓死後還要被騙。

然而,當長久被壓迫、被壓榨、被欺騙的百姓真的有機會發聲,真的有機會睜眼看世界時。

他們駭然發現,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樣。

這就和囚徒困境一個道理。

把兩個囚犯分彆關押,然後告訴他們:你的同伴已經招了,你再頑抗也沒意義,還不如坦白從寬,爭取立功表現。

兩個囚犯都以為對方招了,於是都放棄了心理防線。

天子,也正是靠著類似的方法和手段,使自己“天命所歸”。

隻是天子怎麼也沒想到,他的“囚徒”有了串供和對賬的機會。

眾叛親離之下,天子狂笑起來。

“孤來告訴你們……天子,為什麼是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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