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川沉默了。

他思考了一下胡二講的故事，再想想其背後蘊含的道理。

確實是這樣沒錯。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晉國六卿世家這一套在華夏大地上不斷上演，翻著花樣上演。

兩千五百年後，日不落的大嚶帝國青出於藍，把這一套應用在全世界。

大嚶帝國的殖民體係瓦解了沒錯，但每一片殖民地上都留下了“爭議地帶”，周邊區域的國家、民族、勢力因此打得頭破血流，大嚶帝國卻全身而退。

嶽川想到了一個問題。

曾經，紅色政權席卷全世界，但是短短幾十年，就銷聲匿跡了。

為什麼呢？

以前嶽川不明白，現在嶽川知道了。

因為歧視！

歐美等資本主義國家為了瓦解工人和農民，搞出了公務員、事業編、勞務派遣、臨時工等群體，然後通過薪資、待遇、休假、過年過節禮品等強行劃分等級，讓不同的等級在升學、就醫、婚戀中互相嫉妒、提防、歧視。

如此一來，工人和農民自然內耗不止，再也沒有凝聚力可言。

這一套，不正是晉國六卿玩剩下的嘛？

說來說去，還是老祖宗牛逼。

所以，胡二說的沒錯。

歧視的根源永遠不在下，而在上，在至上。

君王會消除歧視嗎？

為什麼要消除？

首先，君王在歧視的頂端，隻有他歧視彆人，沒有彆人歧視他，為什麼要消除？

其次，沒了歧視這個好用的零成本管理工具，偌大的天下怎麼管理？

嶽川抬頭看向胡二，“你覺得，你可以比晉國六卿世家做得更好嗎？”

胡二深吸一口氣，“我不知道！”

“不知道？”

“但是我會努力去嘗試消除歧視，而不是像晉國六卿世家那樣製造歧視、擴大歧視。”

嶽川搖頭，“這個理由不夠！”

胡二低頭想了想，高聲說道：

“師父！在弟子看來，所有的歧視都來自身份、地位、財富的不平等，以及不平等的固化。有錢人歧視窮人，是因為他們的財富固化，官員歧視百姓，是因為他們權力的固化，城裡人歧視鄉裡人，是因為他們田產的固化。”

“我聽說，師父在薑國施行‘官不出城、權不下鄉’，這就是在消除不平等，消除固化。假若我們仙家入世，妖族重現人間，我們也會奉行類似的準則，與人保持一定距離……”

嶽川擺了擺手，製止了胡二的發言。

“你該不會是想在人族的城市中單獨拎出來一片，建造妖族的社區、街道吧？你這樣做，非但達不到入世的效果，反而加大了仙家入世的困難程度。”

“可是師父……”

“沒有什麼可是！”

嶽川解釋道：

“想要仙家入世，想要妖族融入人族的社會，就必須積極的與他們交往、學習、互通有無。比如你阿姐、胡五、胡六打理的稷下飯莊，從衣食住行上了解人，熟悉人，最後成為人。”

“再比如胡七、胡八打理的胡說八道茶館，用評書、相聲的方式向人們潛移默化灌輸我們的思想、價值，從最底層去改變，去鋪墊、去深耕，以待將來。”

“再比如大白和有蘇氏打理的醫館，急人所急、痛人所痛，一次次雪中送炭，一次次扶危救難，不求名利、不為對錯、不分善惡，隻講生死。”

“還有大黃，從最高處開源引流，施政萬民，引領天下。”

“而不是在人族的城市中再建一城，用高牆大院把自己隔絕起來，製造優越感。”

“這種城區說好聽了是唐人街，說難聽了就是集中營！”

“和平時，是前者！戰爭時，就是後者！”

胡二低下頭。

他不知道什麼叫唐人街，也不知道什麼叫集中營。

但他能感覺到嶽川話語中的抵觸和反對。

但是胡二知道，師父說的沒錯。

跟師兄、師姐們做的事情比起來，自己的想法不但幼稚，而且膚淺，還很可能導致仙家萬劫不複。

“師父所言極是，弟子受教了。”

嶽川走過去拍了拍胡二的肩膀。

“不要太執著‘妖’這個稱謂，有些東西是天生注定的，改變不了的。就像男女，有人生來是男人，有人生來是女人，這公平嗎？”

“如果一定要公平，那就十年一變？十歲的時候男變女、女變男？二十歲再變回來？這可能嗎？有必要嗎？”

“我們改變不了男、女之彆，也改變不了人、妖之分，我們唯一能改變的就是人們對男與女、人和妖的看法。”

“在為師眼中，人並不是一個種族，而是一個狀態，一個極其特殊的狀態。”

“萬物生靈死後進入輪回，根據一定的規則重新轉世為萬物生靈，有的生靈直接轉世成了人，有的則轉世成了精怪，還需要修行、經曆雷劫才能蛻變成人。”

“所以，你為什麼要執著於人和妖的區彆呢？這個很重要嗎？”

胡二沒說話，外麵的小精怪卻說道：“當然有區彆啊，我們苦苦修行也不一定有成果，就算有成果也不一定能度過雷劫，我們根本成不了人啊。”

“是啊是啊，我們成不了人啊。”

“沒希望，根本沒希望。”

精怪們看著廟中幾位，眼睛裡滿是羨慕。

化為人形，似乎每個精怪都可以做到。

然而事實是，99％的精怪都不敢度雷劫。

除非有什麼特殊的機遇，否則它們一輩子都是獸身。

胡二想到了討封。

因為他就是通過討封化為人形的。

隻是他不知道討封的代價。

迄今為止，向師父討封成功的同門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想來，應該有極為沉重的代價吧。

嶽川笑了，“如果我說，有一個方法可以讓你們修為大幅提升，甚至能幫你們平穩的度過雷劫，極大提高化為人形的概率呢？”

眾仙家集體震驚。

唯獨胡二，心中一鬆。

他終於明白師父說這些的同意了。

執著於歧視的人永遠都不可能擺脫歧視。

想要擺脫歧視，唯一的方法就是超脫。

境界上的超脫。

達到更高的境界。

胡二躬身拜下，“多謝師父，我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