銳利的目光捕捉到隊列中一人眼神中的微詞,隨即又迅速收斂,問道:“你買了幾個人?”
那人直愣愣地答道:“六個。”
他身前隻有兩撥人,並不願意挪動,指著前方說道:“這隊人少,小戶不配排了嗎?”
紀銳立半點不帶客氣地說道:“你前麵兩個都是人牙子,起手一二百人。”
冷哼一聲,“排他們後麵,你從天黑等到天亮都沒戲。”
路邊的李子為什麼沒人摘,人少的隊伍為什麼沒人排,都是有緣故的。
前麵兩夥人一副看好戲的模樣轉過身來,其中一個心善些,勸道:“兄弟,換個地方吧!”
事實勝於雄辯,那人雖心有不甘,卻也不得不換個隊伍排隊。
杜喬見此情景,連忙問道:“侯郎君買了多少人?”
侯俊雄為難道:“二十六人,身體雖瘦弱一些,但養一養,日後定能在田間地頭出力。”
杜喬輕輕吐出一口氣,這會不是討論這些人到底是下地還是聲色娛情的時候。
回想起早上唐高卓的提議,杜喬眼前一亮,立刻環顧四周。可惜這種場合,誰又會穿官服進來呢!
他對文城縣令寇嘉平隻聞其名不識其人,對他唯一的印象就是,這位前輩身上有不少值得學習的經驗,比如隨身攜帶逃命的包裹。
杜喬交代道:“你們先排隊,我去找個人。”
他若是在跨地在文城地界上辦理公務,總得和地頭蛇打聲招呼。
唐高卓話說到那兒,想來讓寇嘉平點頭,並非難事。
杜喬本想讓找南衙的人做中介紹,不曾想遇見另一個熟人。準確地說,他們稱不上熟悉,但總有一二分情誼。
杜喬快步上前,拱手行禮道:“未曾想能在此處遇見萬縣令。”
萬宜民在此地見到杜喬,頗感意外,“你不是去絳州任職了嗎?”
昌寧一彆,各分東西。隔州如隔山,萬宜民對杜喬等人的具體去向並不明了,隻模糊知道個大概。
杜喬笑道:“我去年到絳州太平縣任縣尉,今日與縣中百姓同行至此,前來見證這場盛事。”
萬宜民原本以為刺史將治下官員全部召集於此,已經算是興師動眾,不曾想還有外州官員混跡其中。
萬宜民附和一笑,“南衙北征大勝,的確是一場盛事。”
杜喬略顯為難地說道:“我初來乍到,不知萬縣令能否引見寇縣令,想請他行個方便。”
兩人同州為官,哪怕不甚親密,總有幾分香火情。比隻打過幾回交道的南衙熟悉得多。
萬宜民念及先前杜喬一路上的關照,也知道他是個有分寸的人。
但方便可大可小,試探問道:“你這是遇上什麼難事了?”
杜喬毫不避諱地將當前的困境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萬宜民。
萬宜民歎息一聲,“該加的人都加了,那幾位大戶若是膽子大,莫不如晚上留在此處排隊。文書們多做一兩個時辰,說不定就輪到他們了。”
“你們明日一早再啟程。”
杜喬麵露難色,“如今外頭的情況,你也清楚,早一日歸家,早一日心安。”
杜喬跟隨萬宜民,路過龐大的文書隊伍,果不其然,每個人都在專心致誌地書寫。
來到最中間的帳篷前,隻見一位經驗豐富的書吏手持縣衙公印,快速而機械地將印章按在麵前的一頁頁紙上。
文書可以無限製的增加,但印章卻是有數的。
萬宜民將杜喬引到寇嘉平麵前,兩人官階皆高於杜喬,自然要做足了下屬的本分。
一番寒暄之後,杜喬才道明來意,並說道:“下官看貴縣書吏頗為疲憊,不知可否為寇縣令分憂一二。”
人口買賣,官府過契,雖然能得到一些錢帛。但似這幾日一般集中式辦理,那就是徹頭徹尾的苦差事。
並州刺史府和文城縣衙上下一片怨聲載道,畢竟上官手指縫裡露出的幾個賞錢,實在對不起這段時日來的辛苦。
如今大軍停駐於此休整,他們活沒少乾,錢沒多得,罵還沒少挨……各個都憋著一肚子怨氣。
寇嘉平一腦門官司,沒把杜喬當救星,隻想看看他能吹出怎樣的天花。
“杜縣尉,儘請直言。”
杜喬將唐高卓的辦法稍加潤色,“歸程已定,總不能單把幾人落下。情分暫且不提,人多,出門在外總要安全一些,不是嗎?”
“這些奴隸日後都在太平縣生活,總歸是治下生民。”
“下官願以一半契錢,懇請寇縣令借些筆墨。”
總之,師出有名,活他們自己乾,還願意分一半合法的手續費出來,隻求能儘快返程。
寇嘉平試探道:“文書不需要了吧?”
杜喬輕聲道:“如果能借一二人手,自然是極好的。”
寇嘉平果斷答道:“那是一點多的都沒有。”
輕輕揮手示意杜喬退下,“杜縣尉此事就交由你去處理吧。稍後我會讓人送去筆墨,你擬好文書,加蓋官印,便可將人領走。”
杜喬連忙道謝,“多謝寇縣令。”
寇嘉平微笑著擺了擺手,“不必客氣,同僚之間,應該的。”
待杜喬匆匆離去後,寇嘉平的目光轉向了萬宜民,緩緩道:“昌寧縣……”
縣令、官印都是現成的,自個把賣奴文書做了吧!憑什麼所有的活都得我一個人來乾!
萬宜民裝模作樣地向四周看,“這,這昌寧縣的百姓都去哪兒了?怎麼一個都不沒見著!”
乾活?那是不可能乾活的。他又不著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