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德遠寨抵達並州的官道算不得寬闊,雖然大軍的心情比出征時更為輕鬆,但這點主觀上的感受,根本無法改變他們負擔仍然很重的現實。
於是在範成達率領左武衛和左候衛抵達後,杜鬆便帶著經過簡單休整的左驍衛和絕大部分繳獲,以如同蝸牛般緩慢的速度,朝著並州進發了。
經過段氏操典重新訓練過的軍隊,最顯著的特征之一,就是他們迅疾的行軍速度。但眼下的現實,著實有些“打臉”。
龐大的隊伍,加上數量驚人的繳獲物資,讓行軍速度變得極為緩慢,仿佛被沉重的枷鎖束縛住了腳步。
就連莊旭都不禁有些擔心,杜鬆率領的隊伍會不會在半途就因不堪重負而“趴窩”。
溫茂瑞對此卻十分篤定,語氣堅定地說道:“杜大將軍就算咬碎了牙,也會把軍隊和繳獲,全須全尾地帶回並州。”
若因為繳獲豐厚而歇在路上,杜鬆得被人笑話半輩子。
軍隊裡有的是濫竽充數,不,渾水被摸的魚,右武衛裡就有好幾條。
仗,你可以不會打;但要是連往回撈錢的手藝都欠奉,那就著實有些沒用了。
範成達之後,就是滿載榮譽、重回故土的並州大營。
他們到達德遠寨的那一刻,場麵令人動容,不知道有多少人伏地痛哭。不知情的人,或許都難以分清這究竟是一場大勝而歸的喜悅,還是戰敗後的悲慟。
段曉棠木然地看著這一切,能順利回來的人,已經是最幸運的一部分。
戰場上的殘酷與血腥,讓太多人永遠地留在了那片草原,能活著回到家鄉,是多少人夢寐以求卻未能實現的奢望。
範成達並身後的一部分將官,看著眼前這感人的一幕,眼中燃燒的卻是熊熊戰意。接下來他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先前在草原上時,處於戰時狀態,一切事務都從簡處理,頂多定下一個大的框架。
但現在回歸到正常狀態,自然就到了該清算利益的時候,也就是所謂的“秋後算賬”。
南衙諸衛和並州大營雖然分兵行事,看起來劃分得乾淨清楚。
但呼圖的瘋狂之舉,最終使得他們不得不聯合在一起。如此一來,許多戰功和利益的分配,就得從此時、從德遠寨開始仔細計較了。
在這種時候,雙方不得不露出一些“醜惡”的嘴臉。
這也是為何必須得先把杜鬆支開的緣故。
隨著肖建章殉國,左候衛的戰損在四衛中最為嚴重,實力大幅削減,已經不適合執行拱衛並州的任務。
於是隻能從其他三衛中擇選,白雋真是捏著鼻子都覺得頭疼的選擇。
至於為何要捏著鼻子,當然是因為剩下三塊都是又臭又硬的破石頭。
兩衛有大將軍統帥,一衛有預備役大將軍。從職級上來說,都與並州主將平級。
白雋是嫌日子過得太美妙,非得在身邊放一個位高權重的平級盯著?
但現實的嚴峻形勢又逼迫他不得不做出這樣艱難的選擇。此次北征,突厥的實力遭受重創,但並州大營自身也傷得不輕。
若秋後哪個部落覺得日子艱難,起意南下。突厥的實力遭受重創,但並州大營自身也傷得不輕?早被掏空了連充當樣子貨都欠奉的地方郡兵嗎?
白雋隻要一升起類似的念頭,就覺得後背涼颼颼的。
右武衛想都不要想,那是吳越的命根子,絕對不可能被抽調來拱衛並州。
其他兩衛從上到下的配置,從裡到外的軍備,都被並州大營的將官和智囊們研究了個遍。
歸根結底就兩個字——強、弱。
左武衛強,左驍衛弱。
左武衛是整衛兵馬,左驍衛剛剛經過重組,實際隻有半衛。
當初白雋連實力更弱的左候衛都願意接納,更何況將猥瑣戰術發揚光大後,實力保存得不錯的左驍衛。
但更令人顧慮的,是兩位大將軍的為人處事風格。
論實力,自然是範成達更勝一籌,隻看他比杜鬆矮一輩,卻先於其數年正位大將軍,軍中上下沒人敢說個“不”字,便能看出他的能力與威望。
在這樣一位主將的統帥下征戰,任誰都會心甘情願,並且能感受到強烈的安全感。
但問題就出在這裡,範成達實力太強,反而給人一種威脅感十足的感覺。
哪怕白智宸、白湛叔侄私下十分推崇範成達,但在冷冰冰的現實麵前,人格魅力微不足道。
並州畢竟是並州人的並州,杜鬆是個合格的大將軍,多年沙場、宦海沉浮,至少能讓他管住自己的手和嘴,不會輕易對並州大營的事務過度乾涉。
要是換範成達來,以他的能力和性格,能忍住對並州大營事務“指指點點”的欲望嗎?
而且留左武衛,還將帶來一個令人頭疼的“附贈品”——馮睿達。
誰願意和他打交道呢?
利益交涉難免拍桌子瞪眼睛,動口甚至動手。杜鬆先行一步,有助於維持他清清白白老好人的人設。
至於他是否真的如此,那就隻能日久見人心了。
誰能想到,他和並州大營的淵源這麼深呢!
吳越和白雋每日都有書信往來,但前後銜接行軍,白雋又不似白湛坐不住,實在沒必要折騰自己的身體。
兩人一個老病,一個少弱,說起來每日隻隔著幾十上百裡,但似乎已經有好些日子沒見過麵了。
所以當白雋下馬車的時候,差點把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白雋麵色紅潤,但不知是否夏衫輕薄,與印象中略有些臃腫的身形相比,他瘦了好幾圈。
世人以為胖就是好,若非見白雋氣色尚好,吳越非得急急忙忙地把姚壯憲叫來給他把脈不可。
段曉棠對周遭那些或詫異或擔憂的眼神不予置評,隻暗地裡嘀咕一句,知不知道什麼叫千金難買老來瘦。
想遠點,說不定草原上的野菜,藏著什麼減肥聖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