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已然靠近,泰山壓頂而來,一群人微言輕的大夫又能有什麼法子呢!
真正的角力靠得不是自幼埋頭苦學的醫術,而是他們過往靠醫術撬動的人脈。
沒人在意他們作為人的生存價值。
謝廣運摸著良心說一句,“到底是個鳳子龍孫……”連帶著其他關聯的病人,哪個不是出身富貴。
這病症,居然還是個富貴病,窮人還不配得了!
林婉婉微微抬眼,“管他什麼人,大夫隻管治病。”
實際上林婉婉說不出什麼建設性的意見,除了最初交代鉛毒的特性之外,並沒有參與後續治療。在齊王府裡,她連方子都沒寫。
至於為何不叫林婉婉參與治療,第一,肉眼可見的她和吳愔關係不睦,甚至稱得上有仇,從她決絕地往江錫脖子上插鎏金簪就能看出來。
當初衛王叛亂,女眷們被困在牛府時,林婉婉做戲時說的那句“我下手很穩”,如今看來,真不是一句笑談。
人心都是肉做的,最能辨彆人情冷暖。
除非吳杲下死命令,吳穆死林婉婉就得陪葬,否則誰能擔保她會儘心儘力地救治呢?
所有與人相關的活動,儘心與否,結果或許截然不同。
如今北征大勝,林婉婉身上相當於扛著半塊免死金牌,行事也多了幾分底氣。
至於其他不小心著了道的人家,按照正常程序延請大夫治病倒也無妨。隻是這幾日林婉婉關門歇業,擺明了不想沾這趟渾水。她有南衙護著,其他人也拿她奈何不得。
至於南衙,這幫子武夫的人生經曆,就注定了他們離安神藥這類東西很遠,不太會卷入這種麻煩事。
其次,從上次拘那夷事變中就能看出來,她最後開出來的方子,同其他大夫並沒有什麼不同。
她在辨認毒物上或許有獨到之處,但解毒本事也就普普通通。
何況還有一點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林婉婉既然本事獨到,若她發了狠,暗地裡在齊王府上下人等的藥方中,埋上一二類似鉛藥之類的暗手。
不需要讓人立時暴斃,用溫養的藥拖久一點,一兩個月的時間就足夠了,到時候誰又能查出是她動的手腳呢?
正因為如此,齊和昶等苦主親人同樣被排除在第二次會診的行列外。
吳愔不得人心,但一碼歸一碼,吳杲也不能任由兒子被人暗害。
謝廣運對林婉婉方才的說法大不認同,不過並沒有立刻出口反駁。人分三六九等,病和病不一樣,病人和病人自然也有差彆。
尤其是這次的案例,病症不一般,病人家屬還要命,實在是叫人後怕不已。
謝廣運轉移話題道:“你一個人在前頭坐著,也不叫幾個弟子站旁邊伺候著。”
林婉婉挑眉道:“不然我讓齊家下人將靜徽叫過來?”
謝廣運連忙裝模作樣道:“唉,其實想一想,齊家遭此禍事,正該她寬慰師妹的時候。”
齊家雖然沒有大張旗鼓,但找人抄寫醫書這件事,在小範圍內已經不是秘密了。
謝家和齊家同樣是傳承數代的醫家,但底蘊壓根不能比。
謝廣運眼饞齊家的醫書收藏,隻恨謝靜徽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抄寫一遍之後隻能做到勉強有些印象。
齊和昶此舉,自然是在示弱退讓。
謝廣運估摸著,齊廣白的喪事料理完畢後,齊和昶就會逐步從太醫署中退出來,回歸普通醫者的身份。
到時齊和昶是自己開醫館,還是去彆的地方坐堂?
康樂堂雖是家族化經營,但若是能高價請一位供奉坐鎮,那也是增光添彩的事情。
太醫署雖然有不少屍位素餐之輩,但謝廣運從各方渠道打聽來的消息,齊和昶是其中真正有本事的人。
距離大吳醫仙或許尚有一段距離,但這已經是他們能接觸到的最高水平的代表人物之一。
據謝大夫所言,在齊王府內,齊和昶僅憑嘗過一口的安神丹,就能複原出它的原材料。
這才是林婉婉最終決定將矛頭指向天水趙氏秘方的原因,畢竟眾所周知,林婉婉在藥學方麵隻能算差強人意。
隻是不知為何,林婉婉在大殿之上並沒有將齊和昶默寫的藥方拿出來作證,而是費儘周折地讓吳漳去索要。
林婉婉借著齊家的靈堂當交際場所,和長安各路大夫、醫館東家打交道。
旁人來上一炷清香即可,她倒不必避諱些什麼,雙方都是背後一攤渾水的人,誰也彆忌諱誰。
一個往昔並不好交際之人,突然“熱情”起來,自然是彆有所圖。
林婉婉也沒彆的想法,就是濟生堂剛得了一批好茶,請各位大夫、東家挑個良辰吉日上門喝喝茶而已。
大吳喪葬禮儀繁瑣,每一個環節都有著嚴苛的規矩和講究。
林婉婉所謂的在齊家幫忙,隻是充當一個類似壁花的角色,無需承擔核心的喪葬事務。但一天下來,也被複雜的流程折騰得夠嗆。
靈堂裡,燭火搖曳,香煙繚繞,濃重的煙火氣息彌漫在每一寸空氣中,熏得人眼睛酸澀,鼻腔裡也滿是嗆人的味道。
長時間的站立和走動,讓林婉婉的雙腿酸痛不已。持續不斷的嘈雜聲,也讓她的腦袋嗡嗡作響。再加上煙熏火燎的環境,仿佛是一場無形的煎熬。
等到一天的事務終於結束,林婉婉隻覺得身心俱疲,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被抽乾了力氣,連抬手的力氣都所剩無幾。
但在這種情況下,林婉婉都還有心留意,不曾看見之前去過濟生堂的權德乾母子出現過一次。
這可是她唯一認識的齊家親戚。
在林婉婉等人的認知中,這種轉折親關係已經很遠了。但以長安土著的眼光來看,兩家親連著親,平日又有往來,紅白事就該到場,避不開的。
齊白斂倒也沒瞞著,出事那日,他去權家求助,希冀能搭上吳融的路子,探一探齊王府的虛實。結果權家反倒口出惡言,將他趕了出來。
對這種行為,林婉婉實在無從評價。哪怕幫不上忙,假意推脫幾句,虛與委蛇將麵上的關係維護住不行嗎?
權家倚靠吳融,卻又畏懼吳愔的淫威。牆頭草做得不徹底,真是沒眼力見得令人“放心”。
以吳融在大殿上的表現,說他和吳愔兄友弟恭,鬼都不信。
這種時候,不管真假,但凡關於齊王府的風吹草動都該立刻報告上去。
權家以前為何對齊蔓菁緊追不舍,不就是因為齊和昶位置緊要,是最清楚皇帝健康情況的人之一。平白能得個人情的事,他們非得推出去。
齊家倒沒將此事大肆宣揚,他們已經栽在名為齊王府的大坑裡,不想再沾上另一座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