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梁這個時代。
修造大型建築或是築城的時候,除了聘請工匠之外。
一般都會請一位經驗豐富的營造大監,負責統籌規劃整個項目的施工。
這位大監必須能夠繪製整個建築所需的營造圖。
比如類似後世平麵圖的【地盤圖】,建築的垂直剖麵圖在大梁被稱為【側樣圖】。
其中的高手甚至可以製作所謂的【燙樣】也就是建築的等比例模型。
最終,大監要能繪製出基於【營造法式】等官方範本的標準施工圖。
也就是所謂的【法式圖】。
這種法式圖會詳細繪製,建築所有構件的尺寸,材料,比例以及施工工藝。
熟練的工匠一般隻要看到法式圖,就能完成整個建築的修造。
而建築修造完畢之後,這些法式圖也會存檔,作為建築維修保養的依據。
哪怕建築損毀或是遭受火災,隻要法式圖還保存完好,依舊可以完整重建。
在大梁,工部負責管理全國的工匠與營造事宜。
同時也會出版規範的官方營造範本。
文秀姑娘一直看的那本【大梁營造法式】便是範本之一。
也是成為營造大監的必修課。
在大梁,會營造法式能擔任大監之責的人才極為稀缺。
原因也很簡單,那就是這樣的人才不但要營造經驗豐富,懂得材料學,結構學甚至算學。
最關鍵的還得是一位製圖高手。
一般人如果有這個才學和能力,比起當什麼營造大監,還不如去考科舉做官收益更大。
之前在青原縣中,唯一一位夠資格擔任營造大監之人,便是鐘友才的兄長。
隻是兩年前,鐘友才的兄長不幸在工地摔成重傷,不久便去世了。
這青窯村,其實磚瓦生意隻占收益的三成,更多的則是承攬北川道各地的營造工程。
大到官府築城修衙,小到地主鄉紳的亭台宅院,這些收入才是青窯村的大頭。
而且不止是青窯村,周圍數個匠戶村落中的木匠,石匠,瓦匠泥水匠。
也都是靠青窯村承攬到的工程過活。
因為他們可沒有一位能承攬大型工程的營造大監坐鎮。
青窯村失去了營造大監,便等於失去了六七成的財源。
為了整個青窯村的生計,兄長的女兒鐘文秀,不得不以女子之身擔起了大監的工作,負責繪製工程中的營造圖與法式圖。
但是在大梁,男尊女卑的思維是深入骨髓的。
外人如果知道這青窯村的營造大監,竟然是位十八九歲的女子。
哪怕是鐘文秀的能力遠超其父,對方也不會答應的。
所以,對外便由村正鐘友才擔任營造大監。
但實際上,工程所需的營造圖,法式圖施工規劃,皆是出自侄女鐘文秀之手。
所以,這青窯村真正的營造大監,其實就是眼前的這位文秀姑娘。
李原來自後世,自然不會對女子擔任大監有什麼看法。
他反倒覺得此女並不簡單。
至少剛才砸翻張皮子的那一板磚,讓他對這位文秀姑娘頗為的刮目相看。
在李原這位青原縣伯麵前,鐘文秀自然是不敢坐的。
隻是在一旁侍立,等著李原問話。
李原則是讓人取來了桌椅,笑著對鐘文秀說道。
“我想將東鄉村,改建為東鄉堡。”
“想向文秀姑娘請教營造之事。”
“站著多有不便。”
“姑娘先請坐。”
鐘文秀回頭看了一下伯父鐘友才。
老村正微微的點了一下頭。
她便舉止大方的坐到了李原身旁。
她本以為,這位什麼縣伯大人也就會問幾個簡單的問題,便會草草了事。
畢竟大人物,一般隻會關注修造所費的財帛多寡,誰會關注營造的細節。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這位青原伯顯然是有備而來。
李原從懷中掏出了一摞紙,擺到了桌子上,溫聲對鐘文秀說道。
“這些是改造東鄉村的設想。”
“想請姑娘幫著看看,是否可行。”
聽聞此言,這位文秀姑娘的眼中露出了一絲興趣。
她將麵前的圖紙小心拿起,神態頗為認真的看了起來。
這些圖,是李原在返回青原的路上,親手繪製的東鄉村改造規劃。
李原的草圖,說不上繪製的多好。
但卻是融入了後世的一些製圖理念,將圖繪製的頗為詳細。
而且將各個區域的劃分,建築的功能,標注的清清楚楚。
這位文秀姑娘雖然沒有學過後世製圖,但也看的分明。
甚至草圖中各種標注的使用,隱隱的讓她心中稱奇。
李原拿出了這些草圖,鐘文秀知道人家定然不是隨便問問,是要拿出些真東西才行的。
於是快速的進入了狀態,非常專注的翻看著草圖。
口中似乎還輕聲念叨著什麼。
兩人的距離很近,李原也忍不住打量起了這位文秀姑娘。
年齡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麵容頗為清秀,臉上還帶著些許少女的稚氣。
身上穿著一件麻布縫製的灰衣,將身形完全包裹,看不出身材如何。
不過讓李原有些在意的,是這位姑娘的頭發隨意盤起,而那個發簪似乎是一把銅尺。
正在這時,這位文秀姑娘,似乎是想判斷下草圖中標注的尺寸是否正確。
於是便順手從烏黑的頭發間拔出了銅尺,放在草圖上表情認真的測量。
完全不顧及已經如瀑布般披散的頭發。
在貴人麵前發髻不整,其實是有些失禮的。
一旁的老村正鐘友才,麵色一緊,連忙有些歉意的對李原說道。
“我家侄女,性格有些古怪。”
“有時候,這圖樣看的認真了,便什麼都忘了。”
“請伯爺勿怪。”
李原隨意的擺了擺手,麵色溫和的說道。
“無妨,無妨。”
“文秀姑娘自然隨性,頗為難得。”
“我怎會怪。”
見李原並不在意,一旁的村正鐘友才,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時,這位鐘文秀姑娘隨手又將頭發盤起,將那銅尺又插入發髻中。
然後回身對著李原施禮說道。
“伯爺,這些草圖小女看完了。”
“這圖畫的,頗有些想法。”
“不過呢,卻是有些疏漏。”
李原點了點頭,笑著回應道。
“哦,姑娘不妨指正。”
“我洗耳恭聽。”
這位文秀姑娘,說圖中有所疏漏。
李原心裡,微微的還有些不服。
畢竟這圖可是他自己親自畫的,其中還用了不少後世的製圖之法。
他倒是想看看,這位文秀姑娘能說出些什麼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