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相信,終有一天,我能在陽光下卸下我的殼,我的罪。所以,謝謝你們,我最最親愛的,還能幫我點亮一顆星。43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普照大地。林微笑站在被告席,她沒有為自己做任何辯護,倒是牧嶸請的律師巧舌如簧,但再能言善辯比不上鐵證如山。就在她入獄時,警局收到一封匿名信,指向所有事情都是林微笑做的,唯一能救她的是鹿鹿。鹿鹿站在證人席,一句話也沒說。他睜著漂亮的黑眼睛,雙眸乾淨透澈得如山澗清流。牧嶸絕望了,他沒料到林鹿鹿真的不救林微笑。審判下來,他怒吼著要上訴,林微笑低頭,服從審判,不上訴。六年有期徒刑,林鹿鹿因為自閉症,當庭釋放,法官宣布退庭,林微笑被警察帶走,去郊區的女子監獄,她將在那裡關押六年。“林微笑!”牧嶸衝過來,他不要這樣,親手把她送進監獄。林微笑頓了頓,衝他搖頭,無須自責,不關你的事,她望向鹿鹿,她隻擔心他。鹿鹿從證人席下來,看著人群往外走,沒人理會他,沒人告訴他要往哪裡去。這麼多人,他隻認識林夕落。雖然姐姐變了,可他清楚,那是姐姐。那些人要帶姐姐去哪裡,他很疑惑,也很害怕,劉茫不見了,姐姐又要被人帶走。姐姐,他本能地跟上林微笑,姐姐不會不要他。“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伴隨著牧嶸的怒吼,林鹿鹿被一拳打倒在地,重重摔下去,嘴角流出血絲。“不要!”林微笑站住,衝牧嶸大喊,不要,不要傷害他。牧嶸被阿信攔住,他忍不住,他真的忍不住。六年,她找他找了六年,如今又要在監獄待六年,人的一生有多少個六年,十八歲,她失去一切,二十四歲,又要讓她一無所有,命運對林微笑太殘酷了。他恨林鹿鹿,更恨自己,為什麼偏偏是他帶人過去抓她?牧嶸怒吼著:“林鹿鹿!她是你姐姐!你知道嗎,她找了你多少年?”六年,沒有一天她不是在找你,她為自己的過錯賠上了所有。林微笑站住,一步也走不開,鹿鹿……鹿鹿趴在地上,好久才捂著腮爬起來。他很茫然,他不熟悉這個又吼又叫的男人,他為什麼要打他,還很疼。他打量四周,這裡讓他害怕,鳴叫的警車,圍觀的人群,還好,姐姐還在。他是很生氣姐姐丟了他,這麼多年沒來找他,不過這裡隻有姐姐,他小小翼翼地朝林微笑走過去,躲在她身後,像小時候那樣,伸手拉住她的衣角,也不說話,就靜靜地望著她。有多久沒被這麼親昵地望著,林微笑望著他,想伸手摸摸他,抱抱他。可戴著手銬的手這麼沉重,她費力地抬起手,輕輕幫他擦掉嘴角的血跡,柔聲說:“疼嗎?” 鹿鹿搖頭,這點疼跟他以前受過的根本不算什麼,他擦了擦嘴角,又拉緊衣領,咧嘴笑了,純真又美好。但那是什麼?剛才鹿鹿整衣領,猙獰的傷疤布在白皙的肌膚上一閃而過。林微笑瞪大眼睛,肝膽欲裂,眼底一片血紅,她顫著手去弄鹿鹿的衣領,眼前是一片猙獰的傷痕,密密麻麻,黑的紫的,布滿整個胸口,還一直順延下去,隻是傷痕,但林微笑可以看到它們還沒好時又被加了幾道,血肉模糊,可怖又驚心。怎麼回事,林微笑望著傷口,劉茫不是把他照顧得很好,那這是什麼?她顫抖地去摸傷疤,真的,凹凸不平地布置在光滑的皮膚上,依稀可以看得出鞭痕、燒傷,還有數不清看不出的傷痕。林微笑快瘋了,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般往下掉,從小到大她隻打過他一次,誰做的,這麼打她弟弟。林微笑眼睛紅得滴血,她抓著衣領,咬牙切齒:“誰做的?”誰做的,她要殺了他,鹿鹿低頭,看到傷口,似乎想起很不好的回憶,眉頭皺了起來。林微笑還在問,誰做的,眼裡全是心疼的,這個眼神讓他覺得熟悉,姐姐,姐姐就是這樣看他的,林鹿鹿看著林微笑,心裡的怨念散了,他原諒她了,不和姐姐生氣了,姐姐回來了。他抬頭,黑亮的眼睛清澈乾淨,有點委屈地說:“姐姐,壞人!壞人打我。”這是相遇以來,他第一次同林微笑說話,第一次叫她姐姐,林微笑跪下來,聽弟弟繼續說。“好疼,姐姐,你為什麼不來找我?”真的好疼,被拿煙頭燙傷,被用皮帶抽,還有被最親的人丟棄。六年前,鹿鹿被林夕落扔在路邊,等她回來。他站在原地等,唯一有走開就是看到有老人在推車,他過去幫忙推了一段路,回來繼續等姐姐,可他等了好久,姐姐還是沒來。他想著,是不是太笨了,記錯路了。他就順著公路,一會兒往前走,一會兒往後走,走走停停,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最後,他也不知道在哪裡了。他邊走邊喊“姐姐,姐姐”,沒人回答,他隱約記得家在哪裡,月溪村。有好心人問他怎麼了,是不是走丟了,起初他害怕,人一走近,他就跑了。後麵他太想回家了,有人說他知道月溪村在哪裡,他跟那人上車。車搖搖晃晃,他又餓又渴,沒一會兒就睡過去。半睡半醒,聽到那人問撿到個男孩,可以賣多少價錢,他有些害怕,找了個機會逃下車。那人追了過來,他跑得太快,還摔了一跤,但總算是逃脫了。他一瘸一拐地繼續找姐姐,姐姐說得對,地球人果然都是壞人。他再也不敢同地球人多說話了,沒錢又有病,沒幾天就變得又臟又臭,彆人也見他就躲。那幾天,他天天盼著下雨,下雨了淋一下就乾淨了,但天不下雨,他又餓,隻能去翻垃圾堆找東西吃。這是他跟狗狗學的,大部分時候他跟狗狗相安無事,就是那天比較背,剛撿到一塊麵包,就被狗叼走了。他氣不過,揚了一把沙土,惡狗回頭,給了他一爪子。疼,真的好疼,他坐在垃圾堆旁,邊哭邊給傷口吹氣:“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劉茫見到林鹿鹿,林鹿鹿坐在垃圾堆上,又臟又臭的小乞兒,傻傻地給自己吹氣。他居高臨下,流裡流氣:“小子,你乾嗎?”林鹿鹿抬頭,不安地看著他,又大又亮的眼睛像極了一隻不小心離開森林的小鹿,賊漂亮。看得劉茫心驀地動了下,難得動了惻隱之心。那時劉茫是個典型的社會小混混,留著個非常屌絲的吹洗剪發型,瘦高個,皮膚被曬成健康的小麥色,流裡流氣,就是五官天生的俊,還愛笑,看著不讓人討厭。劉茫蹲下來,夠臭夠臟的,他捂著鼻子:“你爸媽也不要你嗎?”不是,林鹿鹿搖頭,姐姐叫他等她,隻是他迷路了。“還搖頭,”劉茫嗤笑,“你爸媽要你,你怎麼會弄成這樣?”才不是,我是迷路了,姐姐一定在找我,林鹿鹿很生氣,他一點都不想跟這個人說話,他站起來,繼續在垃圾堆找食物。劉茫看了一會兒,覺得這小孩真有意思,翻垃圾也要把垃圾弄得整整齊齊。心也善,誰見到蟑螂不是要踩一腳,他就算爬到他手上,也會放回去。偶爾一隻嫩黃色的蝴蝶飛過來,他怕驚擾它似的,一動不動,盯著蝴蝶,很喜歡的模樣。喜歡不會去抓嗎?劉茫想,可小孩隻看著,等蝴蝶飛走了,才繼續翻垃圾。他越看越覺得有意思,走過去:“小弟弟,跟哥哥走,請你吃好吃的。”小傻瓜還蠻硬氣的,就是不理他,劉茫是天生的賤骨頭,彆人不理他,他越愛往彆人身上蹭,他眼珠轉了轉:“走,我帶你回家。”果然鹿鹿停下了,用大而圓的漂亮眼睛看他,他會不會騙人,可真的好想回家。劉茫去扯他的手臂:“快點,哥哥不騙你。”連拉帶扯,又哄又騙,總算把小臟球帶到住處,就附近的地下室。劉茫是個扒手團夥的小頭目,他離家三年,到處混,最初也跟這小臟球一樣,跟狗搶東西吃,半年前加入這個扒手團夥,因為能說會騙,手腳麻利,老大讓他做了小頭目,手下管著幾個小扒手。這個扒手團夥主要是未成年的流浪兒童,他們看到在外麵晃**的孩子,就遊說他們進團。有些孩子才十歲,不懂事,隻要管飯,又偶爾給點錢,什麼都做。半個月前,劉茫在商場偷東西,逃脫時摔傷手臂,老大恩準他休息幾天,他沒事就到處晃,碰到鹿鹿,就想著這孩子可以入夥。一到住處,劉茫就把林鹿鹿抓到花灑下,也不管水冷水熱,就往他身上澆。洗乾淨後,劉茫驚了,竟是白瓷般漂亮的男孩,比他那個傻逼弟弟還好看。這父母得多狠,也舍得讓他亂跑。劉茫扔了身乾淨衣服給他:“小弟弟,你怎麼不回家?”林鹿鹿看了他好久,還是說實話:“我迷路了,姐姐叫我等她。”蠢貨!你姐姐這是要扔了你!劉茫惡劣地想,隨手給他下了碗麵,林鹿鹿狼吞虎咽吃起來,劉茫起身給自己換紗布,齜牙咧嘴上藥。林鹿鹿過來,想了一會兒,踮起腳尖,給他傷口吹氣:“不疼哦。”劉茫一愣,不自在地笑了:“誰教你的傻冒方法,難道吹一下就不疼了嗎?”林鹿鹿抬頭,無比認真地點頭。真是個傻子,不過好像沒剛才那麼疼,劉茫問。“你叫什麼名字?”“鹿鹿,林鹿鹿。”倒真像一隻小鹿,劉茫伸手揉他頭發,連頭發都軟軟的,鹿鹿不大願意地彆開,退後一步。劉茫樂了,這破小孩,他說:“記住了,我叫劉茫,以後你就跟我混。”吃完飯,劉茫帶他去見老大。老大是個中年男人,皮膚黝黑,看著就像老實憨厚的莊稼漢。但見識到他對付不聽話孩子的手段,劉茫早看出這是個臉黑心更黑的老渾蛋。不過他無所謂,這年頭什麼都講地盤,狗都要撒泡尿,扒手也分地盤,他一向要求不高,吃得飽有點錢花活得下去就夠了。老大一看到鹿鹿,眼睛就亮了:“這孩子水靈得很。”“可愛吧,那些大媽大姐對長這樣的最沒戒心。”老大點頭,又吩咐:“儘快出師,我可不養白吃飯的。”“當然,我會好好教的。”劉茫笑嘻嘻地道。鹿鹿一臉莫名,不懂他們在講什麼,他很害怕,摟著小書包,裡麵是他的寶貝,姐姐送他的畫冊,爸爸給的欠條,畫筆顏料,還有《小王子》。他和小王子一樣都是外星人,是星星村的小王子。但顯然邪惡的地球人不懂,劉茫蹲下來,那麼無害:“鹿鹿,你想回家嗎?”鹿鹿點頭,劉茫裝出苦惱的樣子:“可回家要錢的,你有沒有錢?”錢?鹿鹿想了想,掏出爸爸給的欠條。林國棟欠鹿鹿100元壓歲錢。原來是傻子,難怪會被人丟了,劉茫說:“這不夠,我們得賺錢才能回家,懂嗎?”鹿鹿拚命點頭,劉茫高興了:“那你要聽我的話,我做什麼你就跟我做什麼。”鹿鹿又點頭,也不是多傻,劉茫想,計劃著要怎麼**,沒想到教也會出事。44第二天,劉茫帶鹿鹿出去,上車前,他特意叮囑:“好好看著。”這一路公交車是出了名的擠,兩人擠上車,人果然很多,人擠人,隻能側著走。劉茫找位置站好,便開始物色。他長得又好看,又愛笑,誰也猜不到這人是個扒手,很快,他就鎖定目標。是個背包的年輕女孩,他手一轉,刀片已經夾在指間,輕輕一割,就破了一道口子。劉茫正準備用手去夾錢包,鹿鹿在身邊問。“你為什麼要去拿彆人的錢包?”這個蠢貨!劉茫暗罵一聲,女孩警覺了,捂著包尖叫起來。整車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趁著大家還沒反應過來,又剛好到站點,劉茫拖著鹿鹿下車,一路狂奔,跑了好久,確定沒人追上來,劉茫停下,對著鹿鹿就是狠狠一巴掌。“你他媽的是不是有病?揭發我?我差點被你害死了你知道嗎?”鹿鹿被打得頭暈眼花,他鮮少挨打,就算姐姐生氣打過他一次,可她是疼他的,而且沒這麼疼。他捂著臉,大眼睛蓄滿淚水,不解地說:“姐姐說,不可以碰彆人的東西。你偷東西,偷東西是不對的!”自己什麼時候輪到一個小屁孩來教訓,劉茫又給了他幾巴掌,很蠻橫地說:“對,老子就是偷東西的!偷東西不對,那你吃的穿的錢哪裡來?”鹿鹿去掏他的欠條,劉茫搶過來,唰唰兩下撕個粉碎,灑在他臉上:“真當這是錢,你個傻子,難怪被人扔了。”“這是爸爸給的,這是爸爸給的。”鹿鹿哭了,去撿撕得粉碎的欠條,姐姐說要好好藏著的。可碎了,他一點一點把小紙片撿起來,豆大的淚掉在上麵。臉又腫又疼,從來沒人這麼打過他,鹿鹿抬頭害怕地瞪劉茫,壞人!大壞人!劉茫冷笑,他真想給這個小傻子一腳,蠢貨。後來,劉茫又試了幾次,但無論他怎麼打罵,小傻子就是堅持,偷東西是不對的,他不會把手伸進彆人的口袋。劉茫本以為撿了林鹿鹿,可以討老大的歡心,多拿點零花錢,沒想到招來個隻會吃不會做事的白癡。傻子還特有原則,壞事一點都不做,吃飯還特彆準時,什麼時間做什麼事,一直在他耳邊嚷嚷著“我要回家,姐姐叫我等她”,搞得劉茫不勝其煩,生氣了還會給他一腳,想扔了了事。但一看到鹿鹿乾淨透澈的眼睛,他又舍不得,最後他給了個破碗,寫了張大字報,叫他跪在街邊乞討。劉茫很清楚,老大不養不會賺錢的小孩。好在傻沒傻透,叫他跪著不要動,他真能跪著一整天不動。乞討到的錢也如數交給他,不會私藏。就是有誰給他錢,他還會傻兮兮地道謝:“謝謝你,回家後我叫姐姐還你。”也不知道他姐姐是美若天仙還是觀世音在世,開口閉口就是姐姐,不過能賺錢就行了,劉茫也不想多管,他是真後悔撿了這傻子。就這樣,鹿鹿每天乞討,劉茫依舊到處流竄當扒手。他身手了得,不過就算再厲害,也有失手的時候。那天,劉茫剛掏了個錢包,還沒捂熱就被發現,他來不及跑,直接被義憤填膺的群眾抓住。估計最近扒手太頻繁,引得眾怒,他被推搡著下車,失主拳打腳踢,周圍一片叫好聲。“打死他!有爹生沒媽教,為民除害!”“這麼小就當扒手,留著也是禍害!”劉茫咬牙默默忍受,你們也就一群欺軟怕硬的混賬,我要拿把刀在手上,你們誰還敢為民除害?等著,我一個個劃破你們的包。他正想著,就看到不遠處的林鹿鹿衝過來,這傻子要來乾嗎,趁機來踢幾腳,報複自己?鹿鹿一瘸一拐跑過來,他跪太久了,腿麻得很。他正跪著,看到對麵突然下來一堆人,對著一個人又打又罵,他認出那是劉茫。他跑過來,推開還要打劉茫的人,大大的眼睛充滿憤怒:“打人是不對的!打人是不對的!”不管彆人怎麼說,他就是這句,打人是不對的,姐姐說過,不可以打人。鹿鹿費勁地推開打劉茫的人,有人要拉開他,有人說是一夥的,要一塊打。鹿鹿沒走,固執地護著他,喃喃著“打人是不對的”。劉茫震驚了,他清楚就算老大看到他被抓被打,也不會出來救他,可這小傻子,他小小的身板正同成人的正義抗爭著。或許他眼裡沒有正義和為民除害,隻有樸素的對和錯。劉茫再看到鹿鹿被推倒在地,他怒吼一聲,用力掙脫身上的桎梏,拉起鹿鹿拔腿就跑。離家後,他總是在跑,跟野狗搶食物要跑,當扒手被抓要跑,看到警察要跑,可從沒有這樣,他手裡會拽著一個人。後麵還有人追,鹿鹿一瘸一拐根本跑不快。丟下他吧,要是被抓住就慘了,反正他沒偷又沒事,劉茫這樣想,跑著跑著放開鹿鹿的手。鹿鹿失去牽引力,重重地摔倒在地,劉茫回頭看了一眼,他趴在地上望過來,水亮的眸子沒有一絲怨恨。劉茫眼一熱,已經跑回來,背起鹿鹿繼續跑。好在這一帶他熟得很,七拐八彎也甩掉那些人。劉茫喘著氣靠在牆上,這傻子還蠻重的。鹿鹿拍拍灰塵,手摔破皮了,他弄掉小沙子,認真地吹氣。這仿佛是靈丹妙藥,遇上什麼,吹上一口仙氣,傷痛全沒了。劉茫蹲下來,撩起留海,上麵有個傷疤,他故意逗他:“我這邊疼,幫我吹吹。”鹿鹿輕輕碰了碰傷疤,真的朝他吹氣,邊吹邊說:“不疼,不疼。”哄小孩啊,劉茫心一酸,額頭對著鹿鹿的額頭,認真又隨性:“鹿鹿,以後我做你哥吧。”不要再想著你姐姐了,我做你哥,就我們兩個人互相照顧。鹿鹿望著他,不知為何,麵前的劉茫有幾分悲傷,姐姐難過時眼睛也是這樣的。他不懂他們為何總是不開心,他隻能望著他們,衝他們笑,笑得一臉討好又過分美好。劉茫揉他頭發,親昵地說:“小笨蛋!”鹿鹿還是笑,劉茫拍掉灰塵,今天看來是沒法子,他起身:“走吧。”鹿鹿指了指來時的路:“碗。”碗不能丟,跟劉茫這麼多天,他知道丟了碗會挨打,沒討到錢也會挨打。“沒事,”劉茫拉著他,“我明天再給你找一個,走,去吃飯,哥請客,鹿鹿想吃什麼?”劉茫帶鹿鹿去吃肯德基,小孩子都喜歡吃這種垃圾食品,鹿鹿吃得很開心,他這幾天都沒吃飽,老大給飯是按上交的錢來算的,他隻能吃一點點。東西上來,大半進了他肚子,但吃相不難看,看得出家教不錯。劉茫咬著吸管看他,傻是傻了點,不過也乖,怎麼會流浪在外。吃到一半,鹿鹿看他沒吃,把漢堡推到劉茫麵前。真是個好孩子,劉茫心一動,問:“鹿鹿,你為什麼從家裡出來?”鹿鹿想了想,把那天的事說出來,他表達能力有限,想到什麼說什麼,最後很難過地說:“姐姐肯定在找我。”傻子,你姐姐不要你了,之前劉茫還在猜測,現在百分百肯定,這傻子是被丟了。他試著提醒他:“鹿鹿,你想過沒,你姐姐可能不要你了?”“不會的!”鹿鹿很生氣,站起來大聲說,“姐姐不會不要我!”他對美食也失去興趣,彆過臉生悶氣,自言自語:“鹿鹿已經是地球人了,姐姐不會不要鹿鹿的……”這傻子真是固執得可怕,老是開口姐姐閉口姐姐真讓人煩。不過劉茫卻有些羨慕,他遞了個雞腿過去:“知道了,你姐姐肯定在等你,快吃。”吃完,劉茫帶鹿鹿回去,進門前,他還把偷到的錢分一點給他,免得沒法向老大交代。沒想到,還是躲不過,等待他們的是老大的雷霆大怒。45一進門,就聽到老大在問:“回來了?”劉茫嘻嘻哈哈應著,把錢交上去,還說下午比較背,被抓了,沒什麼錢,明天再努力。老大點頭,放過他,眼皮一抬,望向鹿鹿:“你呢?”鹿鹿戰戰兢兢上前,掏出劉茫給的錢,放在桌上。老大看也不看錢,反而點了根煙,陰森森地看著他。劉茫暗暗感覺不好,老大要打人之前,就是這副神情,正琢磨著,老大已一腳踹過去,點得通紅的煙頭往鹿鹿身上按,邊燙邊罵:“你他媽的挺有本事的!”“我手下二三十個孩子沒你一個能乾,都能把警察招過來!”“姐姐?回家?有誰這樣討錢的,他媽的警察來問我是不是拐賣兒童?”煙頭燙在嬌嫩的皮膚上,很快就起泡,又被故意弄破,壓在傷口,鹿鹿痛得直喊疼,豆大的眼淚一直往下掉,好疼。老大還不放過,一臉猙獰。劉茫看不下去,他上前訕笑著:“老大,彆動這麼大肝火——”“你站著彆動,不然我連你一起打,”老大吐了一口唾沫,眼神說不出的狠厲惡毒,“都是你這孫子給招的,老子要不是跑得快,就差點進去吃牢飯了!”原來鹿鹿在乞討時,要有人給他錢,他都會道謝,說回家就把錢還給他們。他不會說謊,彆人問什麼就說什麼,有好心人留意報了警,警察順藤摸瓜就找到這兒。今天老大出門,感覺被盯了,不過他狡猾,逃走,回來一查,查到鹿鹿頭上。鹿鹿跪在地上,被踹的地方疼得厲害,手臂被燙了好幾下。他不知道做錯了什麼,這個人要打他,表情像要把他吃了,他害怕地往後退,想向劉茫求救,卻發現他站在原地,什麼都沒做。沒人能救他,他大哭,邊哭邊喊:“姐姐!姐姐!”姐姐,救我!有壞人!他一喊姐姐,老大更怒,唰的一下子抽起皮帶打過來:“叫你喊姐姐,就是你天天喊姐姐,才把警察招過來!”老大打人是有技巧的,他還要這孩子替他賺錢,不打臉,就打衣服蓋得著的地方,胸背大腿根,哪裡最疼,他就往哪裡打,下手沒留情,一抽就是一條拇指寬的血道子。鹿鹿疼得大叫起來,他越叫,老大就反複抽那道傷口,流了血,才換地方繼續抽。“好疼,好疼,姐姐,姐姐!”鹿鹿抱著頭,卻躲不過撲天蓋地的皮帶。“你不要再叫姐姐了,”老大抽得更狠,“你再叫一聲姐姐,我就抽你一下!”鹿鹿哪兒聽得進去,他嚇傻了,這人太可怕了,他隻是躲著皮帶,本能地向最親的親人求救。姐姐,姐姐你在哪裡,有人打鹿鹿,鹿鹿好疼。真的好疼,鹿鹿好疼。皮帶還在飛舞,這個手黑心黑的老渾蛋氣不過還用腳踢:“姐姐?你再喊一聲姐姐,我打死你信不信?”劉茫站在原地,看著鹿鹿被打得抱頭亂竄,哭得聲嘶力竭,眼睛紅得快滴血,住手!住手!他隻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傻子!他的拳頭握得緊緊的,真想衝過去打死禽獸,可他不敢,他不是沒挨過他的打!可再打下去,鹿鹿會死的……不要再喊了,鹿鹿,不要再喊你那個該死的姐姐,她不要你了,是她親手丟了你!鹿鹿還在喊,他本能地向親人求救,爸爸媽媽,姐姐,你們在哪裡,為什麼不過來救鹿鹿?血已經染紅了鹿鹿的衣服,衣服下麵是什麼光景,劉茫想得到,他忍不住衝上去,為鹿鹿擋一下,用力地拽起他,衝他就是一巴掌,邊打邊罵:“聽到沒有,不要叫姐姐了!再叫姐姐打死了!“你醒醒吧,你姐姐不要你了!不要你了!”他越打,心越痛,不要叫了,真的不要叫了,老大會打死你的。他親眼看到太多不聽話的小孩被老大整得呆呆傻傻,鹿鹿被打得快暈過去,模模糊糊睜開眼,看到劉茫凶狠悲痛的神情,臉也疼,不過身上更疼,他陷入黑暗前,隱隱有些明白,不能叫姐姐,叫姐姐會被打的。打到最後,劉茫實在下不了手,老大才揮手:“算了,可以了。”他坐在椅子上喘氣,看著奄奄一息的鹿鹿就像看一塊肮臟的抹布:“晚上彆給他吃飯。”外麵不知何時下雨了,他又說:“扔到外麵雨澆一澆,不然腦袋不清楚。”“老大——”“快點!”老大示意其他孩子抬鹿鹿出去,一個個掃過去,“看到沒有,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都給我記著,長長記性!”劉茫跟過去,看到雨傾注而下,血水從他身上蔓延開。鹿鹿趴在地上,臉對著自己,那雙初見時大而亮的美麗眸子沒有一絲光彩,隻有恐懼,他就這樣睜著,分不出眼淚還是雨水。半夜劉茫偷偷去看他,雨停了,整個世界隻有滴答的滴水聲。鹿鹿還趴在那裡,維持姿勢不變,無聲無息。劉茫叫醒他,他睜開眼,看到他,驚恐地躲開,小小的身子抖得跟篩子似的,他怕他,剛才他也打他了。“鹿鹿。”劉茫難過地叫他,顫抖地掀起他的衣服,胸膛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膚,血肉模糊,浸了水,一動就痛得嗤叫。劉茫抱起他,好輕,像秋天的落葉,風一起,他就會隨風而逝,劉茫哽咽,“鹿鹿,以後不要說姐姐了,不然會被打的。”鹿鹿沒回答,他好像懂了,不要說找姐姐,回家,不然就會被壞人打。他的唇沒有一絲血色,泛著烏青色,牙關咬得緊緊,身體又冷又熱,身體在發燒,心卻冰涼涼的。他什麼也不懂,隻感覺好疼,全身都疼,姐姐說得對,地球人真的好可怕。這是鹿鹿第一次挨打,在鬼門關走了好幾次,反複高燒,傷口發炎潰爛,一動不動地趴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閉著眼斷斷續續呻吟。劉茫儘量地照顧他,用偷存的錢買藥,喂他吃東西。鹿鹿也怕他,不過除了他,沒人對他好。劉茫想起他的靈丹妙藥,學著給他吹氣:“吹吹就不疼。”一吹,鹿鹿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珍珠,劉茫看著心疼,問他怎麼了。他怯怯的,什麼都不敢說,怕挨打。劉茫看著他恐懼的樣子,想起第一眼那漂亮的眼睛,多清澈,現在隻有淚水,他不該帶他來這裡。好不容易高燒退了,老大來看了一眼:“去討錢!賤命死不了的!”沒人敢忤逆他,劉茫帶他到鬨市區,給他放了張墊子,叫他坐著,鹿鹿不敢,跪著。他被打怕了,一動全身都疼,好在後麵有牆,他靠著,整張臉都是青白色,頭發軟軟地貼在額前,眼睛空洞無神。好多人,他頭好暈,他好想姐姐,爸爸媽媽,可腦中有聲音響起,不要想,會被打的。他趕緊把他們趕出去,最後,空****的,連想都不敢想。街對麵是家音像店,放著些流行歌曲,大多是情歌,下一首節奏竟有些熟悉,鹿鹿仔細聽,姐姐教過的,他跟著歌小聲地唱:“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唱著唱著,眼淚掉下來,他還記得,姐姐說過,媽媽要抱他,不能推開媽媽。他無意識地哭,跟著歌小聲唱,唱得一臉的淚水,有人扔下零錢,不知不覺,碗裡的錢多了,鹿鹿驚奇地盯著碗,這麼多,不知能不能回家。傍晚,劉茫過來,看他呆呆傻傻,眼睛卻在發光,他收了碗,低聲說:“不要想了。”背他回去,劉茫聽到他輕輕唱著,依舊是那首《魯冰花》,背被一點點浸濕,其實他們要逃走,是有機會的,老大再厲害也有鬆懈的機會。可他背著他,他摟著他,就像摟著全世界唯一的依靠,這種感覺真好,劉茫一點也舍不得放手。他暗暗記住,鹿鹿喜歡《魯冰花》。回到住處,交了錢,老大笑得嘴都咧開了:“這才對嘛,好好乾。”他伸手要摸他,鹿鹿瑟縮了一下,偏過去,看都不敢看他。老大不耐地看了一眼,不過沒發作,劉茫趕緊帶鹿鹿離開,他不能再挨打。就這樣,劉茫本以為會相安無事,沒想到老大後來會喪心病狂到那種地步。鹿鹿討到的錢時少時多,少時劉茫就從自己這勻一些過去,免得他挨打。不過再怎麼也比不上當扒手,老大叫劉茫訓練讓他當扒手,但鹿鹿壓根不行,他連說謊都不會,何況是偷東西。老大嫌錢少,就會挑鹿鹿毛病,揪出來打一頓。鹿鹿不像第一次挨打哭喊著找姐姐,沉默地任他打,新傷舊傷,身上的傷從沒有斷過。劉茫看著不忍,也無可奈何,隻能儘量把錢分給鹿鹿。有次被發現,老大明著不說,眼珠子一轉一轉,正想著法子治他們。那天大家都睡了,半夜,劉茫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竟是老大,他偷偷摸摸走過來,把鹿鹿抱起來。他想乾什麼?劉茫心吊起來,裝作沒察覺,偷偷跟上。老大把鹿鹿帶到自己房間,門沒關牢,劉茫透過門縫看到鹿鹿醒了,驚恐地看著他。老大早有準備,拿出一塊破布塞到他嘴巴,又把他手腳綁起來。房間還有其他人,低聲問:“真的要弄殘?”“弄殘!你聽過那個維納斯嗎?就是斷臂才美,這麼個漂亮娃娃,要是腿殘了,不能走路,楚楚可憐地看著你,那些人肯定覺得好可憐,他們覺得可憐,我的錢就來了。”劉茫在門後聽得膽戰心驚,他們竟要生生地打斷鹿鹿的腿,去博取路人的同情!禽獸!他們簡直不是人!是牲口!畜生!鹿鹿似乎聽懂了,劇烈掙紮起來,老大給他一巴掌,說:“快點,我按住他,你快點打!”那人掂量著手上的鐵棒:“急什麼急!嘖嘖,瞧這臉蛋,真可惜!你不怕弄死?”“不會死,最多半死不活,要死了就賣了,聽說現在有人就喜歡玩小男孩。”劉茫聽得肝膽欲裂,畜生,他想也沒有想,隨手抓起一塊磚頭,衝了過去。裡麵的兩人嚇了一跳,老大一看他,還說。“劉茫?你來得正好,幫我按住鹿鹿。”“按住你媽!”劉茫一磚拍暈另一個人。“劉茫你反了!”“我沒你這麼喪儘天良!”劉茫撿起掉落的鐵棍,朝老大揮過去,一陣亂打。他離家這麼久,欺負彆人也被彆人欺負,還是第一次這麼憤怒,完全沒有章法,心裡隻有一個想法,殺了他!殺了他!等劉茫清醒過來,老大倒在血泊一動不動,血濺了他一臉。他殺人了?鐵棍落下來,他對上鹿鹿害怕又不敢置信的眼睛,他怕自己?劉茫不敢看地上的兩個男人,他解開鹿鹿的束縛,抓起他的手,拔腿就跑。逃出房間,他忍不住回頭,老大倒在地上,生死不明。他到底死了沒有?劉茫不敢想象,他拉著鹿鹿一直跑。正是深夜,城市安靜得隻有兩人的跑步聲,還有劉茫抑製不住的心跳。他殺人了!殺人了!他不敢回頭,總覺得身後有什麼跟著他。最後,他被石頭踉蹌了一下,摔倒在地,碰到額頭,有什麼流出來。他一摸,紅紅的,熱熱的,血!他嚇得坐在地上,抱著頭,神經質地重複著:“我殺人了?我殺人了?”就算他再怎麼壞,歸根到底,不過是個少年,偷雞摸狗,沒做過什麼罪大惡極的事,這次卻……他不敢想象,剛才怎麼就動手了?對了,為了鹿鹿,劉茫抬頭,鹿鹿就在身邊,擔憂地看著他。對,就是為了這一雙不染塵埃的眼睛,他殺人了!劉茫哭了,他抓著鹿鹿的肩膀,低吼:“你看到了嗎?我殺人了!”鹿鹿不知怎麼辦,他還搞不清楚狀況,不過劉茫救了自己。他傻,也明白,劉茫對他好,他伸手輕輕擦掉他臉上的血跡,可不是擦乾淨了,就清白了。劉茫哭得不得自抑,全身都在抖,指甲陷進鹿鹿的肩胛,他盯著他,直直地盯著他:“鹿鹿,我是為你殺了人!”鹿鹿一振,劉茫雙眸的恐懼漸漸沉澱成一種瘋狂的癡意,他一字一頓地說。“我殺人了,你也脫不了罪,我是為了救你才殺人的。”“我有罪,你也有罪,我們是一體的,聽著,鹿鹿——”“你是我的,以後無論天堂還是地獄,你都要跟我走。”鹿鹿沒有回答,劉茫不管不顧,他慘然地笑了,緊緊地抱住他,忍不住在他肩上咬了一口,咬得那麼深,那麼狠,直到舌尖嘗到血腥味仍不放鬆。不夠,還不夠,他變成惡魔了,鹿鹿也休想上天堂,鹿鹿若是天使,他也要折斷鹿鹿的羽翼,留鹿鹿在一起。鹿鹿沉默地任他咬著,血腥味嗆得他頭暈,他卻沒掙紮。他覺得心一直往下掉,往下掉,四周越來越冷,最後把一顆心也凍得麻木不仁,受過的毒打,每日的白眼,今晚的一幕,都與過去格格不入。他再也不是以前的林鹿鹿,以前他總是很歡快,現在他卻總是很疼,疼得說不出口。對不起,姐姐,我變成地球人,卻成了壞人。46劉茫許久才起身。他洗了把臉,把沾了血的衣服扔掉,找了間小旅館,帶鹿鹿躲著,還好,他都有偷藏錢。他躲在旅館裡不敢出去,幾天後才買了頂鴨舌冒出去打聽消息。他沒找任何人,就偷偷在老大以前經常去的地方看,讓他驚喜的是老畜生沒死,沒死,就是說他沒殺人,他心裡的石頭放下來。他喜滋滋地想回旅館告訴鹿鹿,走到門口卻改變主意。讓他心裡有罪,讓他覺得虧欠我的,就會留在我身邊。他什麼都沒說,回去整了下東西:“鹿鹿,我們離開這裡。”鹿鹿點頭,也一起收拾,他就那個小書包,劉茫覺得是破爛,他當寶貝走到哪兒帶到哪兒。他忙上忙下,最後還是鼓起勇氣:“我能回家嗎?”劉茫心一痛,他為他差點殺人,他還是想回家,見他姐姐。他受夠了鹿鹿開口閉口林夕落,她就像一個打不敗的敵人。如果對他好,就不會丟掉他,虛偽的騙子!他要一點一點把“林夕落”這三個字從鹿鹿的腦袋裡抹掉,最後拔根而起,丁點不留。想到這兒,他笑了:“當然,我帶你回家。”他根據鹿鹿說的,坐車回去。其實鹿鹿大概能說得清地名,但他就是七拐八拐,鹿鹿說這個地方,他帶到另一個地方。折騰了好多天,鹿鹿眼中的期盼也變成絕望,他太笨了,竟然把家裡的地址給記錯了。“走吧,說不定是其他地方。”鹿鹿點頭,跟他上車,劉茫買的是去Z城的車票。但鹿鹿毫不在意,除了回家,去哪兒都一樣。車啟程時,劉茫笑了,他終於可以帶鹿鹿遠走高飛,以後鹿鹿就是他一個人的,他要好好做他的哥哥,好好照顧他。從前他沒有親人,現在有了,鹿鹿就是他的親弟弟。劉茫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6月8日,那年高考的最後一天。劉茫帶鹿鹿到Z城,又想乾起老本行,他身無所長就會這個。他怕鹿鹿又像上次揭發他,把他放在站點,得了手就坐返程車回來,鹿鹿仍在公交車站等他。他牽著他,高高興興:“鹿鹿,我們去吃肯德基。”叫了一堆,鹿鹿卻一點都不動,劉茫隱隱猜得到,陰沉著臉。“怎麼,你嫌哥的錢臟?”“哥,偷東西是不對的。”這是鹿鹿第一次叫他哥,劉茫心一暖,第一次覺得當扒手是罪大惡極的事。他把漢堡遞給鹿鹿:“吃吧,以後哥不做就好了。”劉茫說到做到,不過Z城是待不了,消費太高。他們到周邊的一個小縣城,劉茫在工地裡做小工,每天賺的錢不多又辛苦,但回來看到鹿鹿安靜地等他回來,心裡全是滿足,這大概是家吧。他曾經有個家,可那個家不要他了,他就走了,但他如今也有家了,劉茫幸福地想。拿到第一個月工資,劉茫去定製了個音樂盒,這年頭講究個性化,有錢什麼稀奇玩藝都有。劉茫挑了個音樂一響,會有一隻小鹿跟著音樂一動一動,可愛極了,劉茫看了一眼就決定是它,定製的音樂是《魯冰花》。精品店的小妹很不解:“這首歌很老,沒人聽。”“就要這首,你不懂。”劉茫欣喜地把音樂盒送給鹿鹿,《魯冰花》的節奏一響,小鹿就跳起舞。鹿鹿眼睛亮了,大大圓潤的雙眸全是小鹿,他很喜歡。他想了想,到小書包翻找,好一會兒,找到一張畫,把畫遞給劉茫。“送給我?”劉茫心中狂喜,鹿鹿總是不冷不熱的,這次終於有回應。鹿鹿點頭,劉茫看畫,越看越覺得在哪裡見過。他想起了,就是那些外國名畫,簡直一模一樣,劉茫瞪大眼睛:“鹿鹿,這是你畫的?”見他點頭,劉茫心跳了起來,一個大膽的想法冒出來,或許真的可以。劉茫開始販賣假畫,一開始鹿鹿畫,他到街上擺攤,直接賣出去,後來,說畫得太像的人太多了,他開始以假充真,當真畫賣出去,賣過一次,他就停不下手了。就這樣,他從不跟鹿鹿說,畫是被他當真畫賣出去,鹿鹿隻負責畫,其他一律不管。劉茫也聰明,從不在一個地方逗留多久,一般得手了,他就轉移地方。幾年下來,生活越來越好了,他到哪兒都帶著鹿鹿,有錢了,還帶他去醫院,原來鹿鹿不是傻子,他是兒童自閉症,缺乏情感反應。難怪他舉止總有些怪異,劉茫拿著診斷書,看走廊的宣傳海報。夜空中,小孩把自己蜷曲在瓶子裡,孤獨症,其實人生在世,誰不是帶著一顆孤獨的靈魂在流浪。他看著鹿鹿,竟有種莫名的慶幸,這樣他永遠會是個孩子吧,永遠不會長大吧?就會永遠這麼乾淨透明?劉茫溫柔地看著他:“鹿鹿,哥會賺錢給你治療,讓你變成地球人,不過哥隻有你,你也隻有哥,好嗎?”鹿鹿沒回答,劉茫就當他答應了。治療過程是痛苦的,但鹿鹿的舉止越來越正常,劉茫很高興,這是他創造出來的鹿鹿,他走到哪兒都帶著鹿鹿,他覺得鹿鹿就是他的,不屬於林家,更不屬於林夕落。林夕落已經越來越少從鹿鹿口中出現,或許他心冷了吧,從挨第一頓毒打,他就明白“姐姐”這兩個字是禁忌。挨的打好了,但傷疤去不掉,深深淺淺一直可怖地留在身上,也印在心裡。鹿鹿想起姐姐兩個字,就疼,傷疤火一樣灼傷著他。離家久了,他也相信,姐姐不要他了,她丟了自己。後來,他看電視,女孩哭著喊“我恨你”,他問劉茫。“什麼是恨?”“恨就是由愛生恨。”鹿鹿點頭,過一會兒,劉茫看他,他在那本視若珍寶的《小王子》上麵寫字,一筆一畫,全是——我恨林夕落!我恨林夕落!密密麻麻,一筆一畫,全部是深刻的恨意,他有多信任林夕落,就有多恨林夕落。恨,就是由愛生恨,林鹿鹿對林夕落的愛,全部由愛轉恨。後來,林鹿鹿變得很沉默,怪異的舉動少了,人卻變了,除了劉茫,他不同任何人說話。他一天一天長大,離世界也越來越遠。城市的夜是看不到星空的,他卻愛仰望天空,想著母星的飛船什麼時候來,他不想當地球人了。直到林夕落再一次出現,她長跪不起,說一直在找他,每一天每一秒都在找他。鹿鹿偷偷打量著屋外的姐姐,其實第一眼,他就認出是姐姐了。但他太恨了,恨得太久了,也不懂愛了。人為什麼總要做錯了事,再來乞求原諒,他看著她一次次地跪倒,卻一次次麵無表情地走開,其實每一次走開,他真的好想哭。那是姐姐呀,疼他愛他的姐姐啊。林鹿鹿走過去,拉住林微笑的衣角,黑亮的眼睛靜靜地望著她。對不起,姐姐,我不是要恨你,我隻是太疼了,疼得我難受,疼得我不知道怎麼辦。現在我不恨你了,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我很高興。他的眼睛還是水一樣的乾淨,清晰地倒映出一個淚流滿麵的林微笑,無聲固執地說。姐姐,鹿鹿怕,我們回家。林微笑輕輕觸到那些驚人的傷疤,打得那麼重那麼毫不留情,層疊交錯在一起,就像他們被擺弄的命運。她總是怕他受傷,偏偏是她傷他最深,她的眼淚落在鹿鹿的傷疤上,也灼傷了鹿鹿的心臟。鹿鹿含淚地望著姐姐,林微笑摸他的頭,像小時候那樣,輕輕吻了他的額頭,朝他吹氣:“吹吹,吹吹就不疼了,鹿鹿不疼。”鹿鹿哭了,眼淚奪眶而出:“姐姐,你為什麼現在才來?”在我遍體鱗傷,一無所依的時候,你在哪裡?林微笑回答不出來,倒是身後的警察在催她:“該走了。”等等,讓我再抱抱我弟弟,林微笑哽咽地說不出話,她無助地伸出手,可卻被拉開,她該上囚車了。不要,再等我一下,讓我抱抱他。她真的很想給他一個擁抱,完整地,溫暖地,什麼都不想,就緊緊地抱住他。可戴著手銬的手怎麼可能給人一個完整的擁抱?手銬沉甸甸地套在林微笑纖細的手腕上,她什麼都不能給,指頭與衣領輕輕劃了下,就被拉開,直到上了警車,林微笑還保持著這個姿勢,弓著腰,手微微彎曲,無望地向空氣中伸著。“鹿鹿!鹿鹿!”林微笑忍不住大喊起來,鹿鹿驚醒了,他看到姐姐被帶走。從一開始他就很茫然,劉茫把他保護得很好,他隻會畫畫,其他的事全都不懂。姐姐出現了,他就在糾結是原諒姐姐,還是待在劉茫身邊,姐姐和劉茫的矛盾他不懂,也無法理解這幾天發生的事。他不知道這是法院門口,他不知道剛才他的姐姐被判了六年有期徒刑,他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要帶走他姐姐,他什麼都不明白,等到警車要開走,鹿鹿才恍然大悟,姐姐要走了,姐姐被帶走了。“姐姐!姐姐!“帶我回家!”林鹿鹿跑起來,追著警車跑,那裡麵有他的姐姐。他跑得那麼快,邊跑邊喊,他真怕又像六年前,他一回來,就再也找不到姐姐。林微笑全身都在發抖,為什麼,為什麼她偏偏現在戴著手銬,不是自由身,連抱一下弟弟都不可以,她看著鹿鹿在後麵不要命地追,她歇斯底裡地用頭撞車門,胡亂地喊著。“停車!停車!”我後悔了,我不要離開我弟弟,彆說是六年,一分一秒我也不願離開。可沒人理會她,警察好心地任她折騰,林微笑淚流滿麵:“讓我下車,我要回家,我要帶鹿鹿去見爸爸媽媽。”但警車仍向前開,林微笑隻能看著弟弟越變越小,直到不小心摔倒在地,他抬起頭,大眼睛全是淚水。“姐姐,你又不要我了嗎?又不要鹿鹿了嗎?”姐姐怎麼會不要你,林微笑說不出來,她隻能衝後麵追過來的牧嶸大喊。“牧嶸,幫我照顧我弟弟!“幫我照顧鹿鹿。”聲音越來越小,直至聽不到,警車已經遠了,再也看不到。鹿鹿還趴在地上,哭得斷斷續續。姐姐走了,姐姐又走了。他的冷漠,他的無情,不過是他的偽裝,其實他仍是那個有著全世界最乾淨眼睛,永遠溫潤善良的林鹿鹿。他哭得很傷心,姐姐走了,他要去哪裡?他要怎麼回家?為什麼他總是不能回家?牧嶸伸手把他拉起來,看著哭得眼睛紅通通的鹿鹿,柔聲說。“彆哭了,我會帶你回家的。“以後我就是你哥。”鹿鹿還是哭,他不要什麼哥,他隻要姐姐,隻要林夕落。牧嶸拍拍他的肩:“好了,彆傷心了,很快你姐姐就能出來了。”他知道這是騙人的,六年很長,尤其是在監獄,時間會變長。47林微笑哭著到女子監獄。接管的乾警歎氣:“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她不懂,林微笑哭不是失去自由,而是和鹿鹿的又一次離彆。她抬頭看接下來要生活六年的地方,白色的牆上粉刷著大大的標語,“失足未必千古恨,今朝立誌做新人”,是不是將來她從這裡走出去,就能贖掉一身的罪?乾警催她:“進來吧,沒有你想的那麼遭。”有牧嶸的打點,林微笑在監獄裡並沒有受多少罪,新收訓練,入監教育,分監區,勞動改造。她消沉了幾天,便打起精神,聽獄友講,隻要表現好,可以減刑的,早點出去,她就可以早點和家人團聚。牧嶸有寫信過來,說鹿鹿很好,他幫鹿鹿拜了位油畫大師為師。老師很喜歡鹿鹿,鹿鹿也很認真,叫她放心。牧嶸做事,林微笑是最放心的,又覺得很羞愧,牧嶸做這麼多,非親非故幫她。可她還是想鹿鹿,他身上猙獰的傷疤,一定很痛,可她卻連個擁抱都不能給。到監獄的第一晚,林微笑哭了一晚上,無聲地流淚。她睡不著,閉上眼睛就想到鹿鹿被怎麼地毒打,哀叫著求救,可沒人救他,一個人都沒有,他默默地忍受,直到麻木,直到把自己忘記,鹿鹿一定很恨親手丟掉他的自己。想起再遇,鹿鹿看也不看她一眼,林微笑更無法原諒自己。從沒有像現在,她覺得身上的殼那麼重,壓得她快喘不過去,她有罪,法律可以剝奪她的自由,讓她贖罪,但她永遠無法安寧。第二天醒來,獄友看她腫得跟桃子似的眼睛,輕聲說:“彆哭了,再大的錯,來到這裡,就已是懲罰。”同牢房的是個年輕女孩,叫李茉荷,溫柔漂亮,有一雙似乎能看懂人心的眼睛,她問:“你有家人嗎?”林微笑點頭,李茉荷又問:“在等你出去嗎?既然都在等你,還哭什麼,犯了錯,有人原諒,有人等你,這已經夠了。”“可是我無法原諒自己。”“所以我們才來到這裡懺悔。”林微笑一愣,李茉荷衝她親切地笑,眼裡全是溫柔的善意。林微笑擦乾眼淚,李茉荷沒有打聽她為什麼入獄,就介紹一下情況和注意事項。她記下來,望著女孩柔和的側臉,心裡不那麼害怕,她總是能遇到好人。畢竟在監獄,各種不適應,不過林微笑真是個小強般的存在,到哪兒都表現出可怕的韌性和頑強的適應力,她又變回那歌永遠不會受傷的蝸牛。她還是無法原諒自己,閉上眼浮出的都是鹿鹿身上的疤痕,可總要向前奔跑的,監獄的每一天都很難熬,她就靠著牧嶸寄過來的信,還有鹿鹿的習畫支撐過來。鹿鹿也給她寫信,不過他表達能力有限,更喜歡用畫畫。依舊是小時候奔跑的三個人,永遠蔚藍的天,白白的雲,明朗又一點點地回來了,看來,鹿鹿被照顧得很好,林微笑想,那自己也要努力!很快到了第一次探監,從前幾天林微笑就處於一種非常焦灼的狀態,她很想他們,又怕見他們。她坐立不安,期盼著又害怕著。乾警帶她出去時,她走得很快,走到門口,腳步又慢下來。她穿著女子監獄統一的獄服,頭發紮起來,如果不看她的衣服,她就是個年輕充滿朝氣的清麗女孩,可看到她的獄服,多少有些可惜,她受過最好的教育,有光鮮的工作,長得又好看,可卻要在監獄裡被折斷所有羽翼。林微笑才不在乎這些,她緊張地問:“我看起來好嗎?”“很好。”乾警溫和地笑了。林微笑走出去,在看到門口熟悉的背影時,腳步硬生生地停下,爸爸!那個一夜白頭,失去妻子,又失去一雙兒女的父親,佝僂著背,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含淚望著五年未見的女兒。短短的幾步距離,林微笑卻覺得隔著千山萬水,怎麼也走不過去,她對不起很多人,最對不起的是爸爸,是她,讓他一無所有。她想過和爸爸再見麵,卻沒想過是如此,她穿著獄服,隔著一麵玻璃牆。眼淚無聲無息地掉下來,這一刻,林微笑卻突然想起,那一年,爸爸被炸藥炸成一個陌生人,連臉上的皮膚都凹凸不平,躺在媽媽腿上,媽媽拿針一粒一粒地幫他挑掉。她記得這一幕,媽媽紮得鬆散的長發垂在兩鬢,爸爸豪爽的笑容……她那時不懂愛,直到如今,才明白最好的愛情莫過於如此,有你有我,有個家。可這一切都被她毀了,如果可以,她願意拿所有去挽回,假如時光能倒流,她不會再錯。可她做了,就像小時候她不能讓時光快進,現在她也不能讓時光倒流,她隻能站在這裡,滿身風雨地望著滿麵風霜的父親。“爸爸!”林微笑哽咽,她真的無顏以對。林爸爸望著女兒,眼淚滾下來了,五年,女兒走了五年,他找了五年。好不容易有人告訴他女兒在哪裡,兒子也找到了,她卻待在監獄,他不信,他的女兒從小乖巧,不會做任何壞事,那個年輕人給他講前因後果。老人沉默了,許久才擦掉眼角的淚說:“這就是命。”他本不信命,失意大半輩子,現在終於信了,這就是命。可再怎樣,也是他的女兒,長大了,不再是小時候軟軟窩在懷裡,奶聲奶氣叫爸爸的小娃娃,不是皮得讓人頭疼帶著弟弟到處撒野的小頑童,也不再是挺著背堅強得好像可以扛起一切的少女,她變成一個真正的青年,風華正茂,年輕秀麗,像極了她母親的年輕模樣。林爸爸站起來,快走了幾步,近距離看她。他老了,真的老了,有些老花眼,可不會認錯女兒。她的女兒就在麵前,他伸出手,想摸摸他,可玻璃擋在麵前,他嘴唇顫了顫,哽咽問:“夕落,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好強?”好強又驕傲,什麼都自己扛,爸爸是錯了,不該指責你丟了鹿鹿,可爸爸沒有不要你,你就這樣說走就走,五年不聲不響,找到鹿鹿,也不告訴爸爸,一個人冒冒失失認了罪,你以為你這樣子,你心安,那爸爸呢,爸爸怎麼辦?林爸爸眼睛模糊了,他恨,真的恨,他咬牙切齒:“你為什麼不來找爸爸?”一個人隻有一次二十四歲,隻有一次三十歲,她出來都三十了。三十歲彆人早就結婚生子組建家庭,她有什麼。林微笑說不出來,她哭著搖頭,爸爸我想你,可我不敢去找你,我怕,我真的很怕。她哭倒在地,從沒有這麼狼狽過,像把所有委屈不幸都宣泄了出來。乾警去扶她,發現她癱倒在地,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她無法平靜,做不到,孟薑女尋夫哭倒長城,假如跪著能得到原諒,她可以此生此世再不起身,她可以三步一拜,一步一叩。牧嶸紅著眼圈站在一旁,他料得到是這樣的場麵,太慘烈了。可他不這麼做,父女倆相見,又要等六年,他不能等,林微笑不能等,林爸爸也不能等。時光可以改變一切,也可以帶走任何一個人。林鹿鹿站在父親旁邊,那個討厭的男人帶他回家,去見爸爸。他不是很高興,他回家了,姐姐卻不在,而且媽媽真的死了。記憶中的房子空****的,就大廳擺著一張媽媽的照片,衝他溫柔地笑。他上前把媽媽的照片摟在懷裡,仔細看她,姐姐長大了,爸爸變老了,隻有媽媽沒有變,喜歡笑,喜歡對鹿鹿笑。可是他不是要媽媽的照片,他要媽媽抱他,他長大了,不像小時候那麼笨,再也不會把媽媽推開了。彆人說的很多話,他都聽得懂,他努力地長大,適應地球人的生活,變得像個地球人,可為什麼媽媽不來誇他?他望著相框上的媽媽,想起她總愛抱他,還愛親他,邊親邊說“我的寶貝,我的寶貝鹿鹿”,就算他總是偷偷擦臉,她也不生氣,她從不打他罵他。她這麼疼他,躺在病**,臉白得像紙,招手讓他過來,摸他的臉,說,鹿鹿,你要乖。鹿鹿乖,鹿鹿現在很乖,媽媽你為什麼不在,為什麼要死?林鹿鹿還不懂,死這個字眼的真正意義,大概一個人不在了,永遠不在了。他不懂,卻不是不會傷心,不會哭。他摟著媽媽,像第一次聽到母親的死訊,對著電視無聲流淚,眼淚湧出來:“媽媽不要死,媽媽不要死……”在一旁的林爸爸看著他,六年,他習慣沒有妻子的生活,但他的心永遠缺了一塊,破了,再也補不回來。他看著鹿鹿,眼淚止不住,這個孩子帶來很多不幸,有很多人問他會後悔嗎,他不可能不後悔,現在卻覺得心沒這麼苦。如果孩子的媽媽還活著,一定會很欣慰,鹿鹿會想媽媽了,鹿鹿長成帥氣的小夥子,可惜她再也看不到。鹿鹿看著父親和姐姐痛哭,他跟不上他們的思路。他還是很懵懂,上前隔著玻璃,很高興地看著姐姐,大聲喊。“姐姐!姐姐!”林微笑抬頭,淚眼婆娑,聽著他開心地喊。“姐姐,回家!回家!”一起回家,我和爸爸來接你回家了。鹿鹿不懂,不是見到了,就能把姐姐帶回家。林微笑癡癡地望著她最親的人,對不起,對不起。再等一下姐姐,好嗎?48鹿鹿是被牧嶸強迫帶回去的。他真是越來越討厭這個壞人,姐姐明明在這兒,為什麼不能一起回家。林微笑狠心轉身,她咬著手臂,鹿鹿,很快我們就能一起回家。這次的探監,他們都沒說什麼話,林爸爸隻說了兩句,給了林微笑所有的救贖和希望。“一切都過去了……“我和鹿鹿在家裡等你。”是的,一切都過去了,她贖罪了,她可以坦**地做回林微笑了。她心懷內疚的就是牧嶸,他對她這麼好,什麼都為她思考,她卻無以回報。走前,林微笑神色複雜地望著牧嶸,牧嶸笑著搖頭:“林微笑,我為你做任何事都不過分,我們說好了是親人。”林微笑無法反駁,牧嶸傾身靠近,小聲說了句:“我也等你,我最堅強的蝸牛小姐。”林微笑一震,隱隱覺得明白什麼,但時間到了,牧嶸架著鹿鹿出去。他就衝她笑了笑,一如既往的瀟灑俊逸,這個初見惡劣,桀驁不馴的少年已經變成一個成熟穩重細心溫柔的男人。她望著他的背影,猛然意識到,牧嶸,是個男人了……這之後,牧嶸,還有鹿鹿、爸爸,經常來看林微笑,他們漸漸能像話家常坐著聊一會兒,雖然有些悲傷,但也有說有笑。林微笑想,她已經能用平淡的語氣講過去,像講彆人的人生,那真的快過去了。阿信也來看過他,他很抱歉,和牧嶸布的局最後幫了倒忙。林微笑說他們幫她夠多了,能留下鹿鹿,已經很幸運。如果當初她真的傻乎乎聽了劉茫的話去自首,入了獄,劉茫帶著鹿鹿遠走高飛,那才是叫糟糕。“劉茫還是沒消息,不管怎樣,恭喜你找到鹿鹿。”林微笑點頭,心一動,有些嘴賤地問:“那你呢?”還找牧雪嗎,她沒說,但阿信哪會不明白,他點頭:“繼續找,總會找到的。”話雖這樣說,他的聲音卻充滿惆悵和心酸,他就像做一個不願醒的夢。阿信走後,林微笑想了很久,她慶幸自己沒有一段這樣的愛情,太絕望了,這一生負儘恩寵,空擲所有溫柔。她想,愛情還是不要生死不離比較好,也許此去經年,至此彆過最好。林微笑也會想起許小虎,但每當許小虎三個字冒出來,她就會趕緊打住。不要想了,就讓許小虎成為餘生的禁忌。她把他封鎖起來,也封鎖了與他有關的記憶,挺難的,十六年,楊過等小龍女等了十六年,許小虎毀掉和林夕落的所有,隻用了一夜。其實林微笑不恨許小虎,真的,她了解許小虎,他不是腳踏兩隻船的人。雖然不知道他和那個女孩到底是什麼狀況,她還是願意相信,許小虎沒有背叛她。她離開他,因為無力繼續,一身罪的人哪能奢望愛情?以前她愛不起,現在她配不上,林微笑不去想,就這樣吧,結束了。後來,許小虎得到消息,來看過她。林微笑走到門口,看到玻璃前那很是滄桑的男人,她轉身就走,對乾警說:“我不見他,不要浪費我的時間,。”許小虎猛地站起來,在後麵淒慘地喊:“夕落——”這嗓音,曾經林微笑一聽到,心裡就是滿滿的信賴,如今卻變成了揪心的痛,痛得她說不出話來。許小虎,我們真的不要再見麵了,就讓林夕落離開你的生命。從此陽關大道,獨木小橋,相逢不相識。許小虎又來過幾次,也給林微笑寫過信,不過她都未拆封就退回去。果斷決絕,林微笑從來不是拖泥帶水的人。偶爾她想起,許小虎去廣州,他把郵票都貼好的信。彼時,她為媽媽的透析費折磨得快瘋了,隻寫一句“我很好,很想你”就寄了出去,多好,何曾想過,兩人會決裂至此。物是人非,真的是很殘酷的四個字,時光模糊了所有。獄中接受勞動改造之餘,林微笑會看看書,牧嶸寄了很多書過來,什麼都有,這幾年忙忙碌碌,沒看什麼書,沒想到在這裡,靜下心來,看了不少書。那日看到三毛填的一首歌,有句話她很有感觸,星星白發猶少年。無論過去多少年,她想起許小虎,仍是年少天真的模樣,她是真的真的愛過他,也是真的真的要放棄他。如果時光能保持原來的模樣,那就好了,可她清楚不可能,所以,就這樣吧,許小虎和林夕落,翻篇了。紅塵多少事,大浪淘沙,這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粒。林微笑在獄中很積極,表現很好,她是誰,她是誰也無法打敗的蝸牛小姐。六年有期徒刑最後減刑成三年,三年說長也長,說短也短。不知不覺,當初進來淚流滿麵的女孩,蛻變成一個堅毅勇敢的女孩。三年的獄中生活磨礪了她,她堅強了,也柔軟了,她終於贖清了她的罪。最後一個晚上,林微笑向李茉荷告彆。她們已是無話不談的朋友,李茉荷是個很好的女孩,隻是命運太玩弄人了。她們相互扶持走了三年,林微笑沒看到有人來看她,也沒人給她寫過信,她就像被遺忘在孤島,被所有人遺忘。“我會給你寫信。”“不要,出去後,把這三年忘掉。”林微笑懂她的意思,入獄畢竟是不光彩的事,要與這裡撇得一乾二淨才最好。她笑笑沒說什麼,用力地抱抱李茉荷,在她耳邊輕聲說:“如果沒人等你,那我等你,我做你的朋友,在外麵等你出來。”李茉荷眼一酸,又囑咐她:“出去的時候一直往前走,千萬彆回頭。”林微笑沒有回頭,從操場到大鐵門,長長的一段路,她想了很多,三年,她在這裡待了三年,有眼淚也很艱辛,但結束了,老天對她的處罰夠了。走出大鐵門,乾警跟她告彆:“再見,223號,不要再回來了。”不會再見麵,我也不會回來了,因為我洗掉我身上的罪。林微笑抬頭,藍天白雲,真美,她笑了,她終於沐浴在陽光下,享受人生的美好。林微笑什麼都沒帶,她要跟過去做告彆,她出來了,清清白白回到人間。門口停著輛騷包的敞篷跑車,流水般的曲線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車上放著一整車的紅色野薔薇,紅得似火,也似滿天的朝霞。車座後麵還綁滿彩色的汽球,牧嶸車模般地站在車旁,衝林微笑咧嘴笑。林微笑被雷到了,這哪兒像接出獄的,接新娘還差不多。她裝作不認識,拐彎要走,牧嶸急了,也不記得擺姿勢,過來拉她:“這邊!這邊!”林微笑質問:“怎麼就你一個人?沒有禮炮樂隊,夾道歡迎嗎?就這麼輛破車,隨手摘的幾朵野花,還有最大的敗筆是這氣球,這氣球到底乾嗎用的?”牧嶸目瞪口呆:“好呀,給點顏色就開染坊,得瑟上了。”“怎麼,就許你花枝招展,不許我多說幾句?”牧嶸受不了,他撲上去,把她摟在懷裡:“叫你得瑟!叫你得瑟!”兩人鬨了一會兒,牧嶸把林微笑按在懷裡,輕聲說:“歡迎回來。”言輕卻情深,四個字,已經說明一切,林微笑抬起頭,她掙脫,後退一步,伸出手。“從這天開始,我就是林夕落。”她終於可以做回林夕落了,牧嶸鄭重地同她握了手,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歡迎回來,林夕落。”牧嶸去開車,林夕落就看著滿車的野薔薇,她喜歡野薔薇,怒放的生命,隨口問:“我以為我爸爸和鹿鹿也會來。”“他們當然要來,不過我說不用,我來就夠了,”他笑嘻嘻地說,“你又不是美國總統,用不著群眾夾道歡迎,我一個人就夠了。”其實是他自私,故意說錯日期,一個人來,因為他想,這一次,她的眼中隻有他。牧嶸傾身給她係安全帶,隨手摘了朵薔薇,彆在她發上,貼著她耳邊字字溫柔:“我心有猛虎,在細嗅薔薇,蝸牛小姐,我很想你。”很想很想,日思夜想,思念如潮。林夕落望著他的眼睛,說:“我也很想你。”真的,她也很想牧嶸,監獄的夜很長,她就靠著回憶支撐下來,而和牧嶸相識的日子是為數不多沒有煩惱的時光。因為他總是太貼心,什麼都為她做好,為她想好,不讓她有任何一絲煩惱。林夕落能認識牧嶸,真是三生有幸。她摸了下發間的薔薇,莞爾:“好看嗎?”“好看。”牧嶸笑,踩上油門,跑車衝了出去,招搖過市。他要她知道,她不丟臉,她很好,一直都很好,無論如何,她都是他心中永遠的蝸牛小姐,風吹不倒,雨打不倒。不過接下來,她可以不用那麼堅強,她可以做一朵嬌弱的花,因為有他在。跑車很快就離開,他們都沒注意到角落也停著輛車,不再是凱迪拉克,但人還是那個人,隻是眼神老了,淚裡有傷。他用手捂住眼睛,透明的眼淚透著指縫漏出,在他身邊,同樣放著一束紅色的野薔薇。“小虎,我們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吧!”“最好的那種?”“最好的,比林鹿鹿還好!”什麼時候,林夕落和許小虎竟連朋友都做不得了?49出獄第一件事,林夕落和鹿鹿,還有爸爸一起來到媽媽的墓前。八年,她終於有臉站在這裡,林家終於一家團聚,林夕落拉著鹿鹿,跪在母親墓前,泣不成聲:“媽媽,我把鹿鹿找回來了。”找回來了,再也不會把他丟掉。他是我弟弟,一輩子都是我弟弟。她帶著鹿鹿,給媽媽磕頭,她跪了很久,心裡隻有一句話,媽媽,我回來了。林微笑還是恨自己,恨自己把家逼向絕境,但都過去了。林夕落把隨身帶在身上的照片放在墓前,她有很多話要說,她受過很多若,離家、打工、上學、入獄……驕傲和恥辱一直如影隨形,她都想對母親傾訴,像小時候躺在她懷裡撒嬌,但不可能了,林夕落流著淚望著照片上微笑的女子。媽媽,對不起。這幾年,我挺好的,以後我們都會好好的,再也不要分離。他們按照習俗給母親掃墓,末了,林爸爸叫他們先回去,他要陪妻子說說話。林爸爸這幾年老了很多,背也彎了,身體一天比不上一天,不過一雙兒女回來,他的精神勁仿佛也回來了。他給妻子摘了幾朵小野花,放在墓前。他這幾年難過時總來這裡,什麼都不用想就坐著。妻子去世這麼多年,他閉上眼浮上的還是她,笑愛溫和,沒啥脾氣,就是個普通的女人,可天生的韌性,壓不倒,有她在,這個家就垮不了。林爸爸靠著墓碑,依偎的姿勢,全心的放鬆。妻子在世時,他們聚少離多,現在想來,卻是可惜了,什麼都重不過家人都在,他這樣想著,淚無聲無息地流出,在臉上縱橫,嘴角卻揚著,老婆,孩子們都回來了,你放心吧。林夕落牽著鹿鹿走在家鄉的小道,很多人看她,認識的或不認識的,有的會停下來議論。林夕落毫不在意,以前彆人在後麵一指點,她就神經過敏,覺得又有人在罵她,現在不會了,她長大了。有認識的叔叔阿姨問:“這不是夕落嗎?回來了?”她笑笑:“是的,回來了,和鹿鹿一起回來了。”他們一起走過很多地方,小時候的田梗,溪旁,大桑樹。最後來到小時經常看日落的高處,以前被欺負了,心情不好了,總來這裡。晚霞照得鹿鹿臉紅撲撲的,他扯了扯林夕落的衣角:“姐姐,我現在像不像地球人?”林夕落心一動,她捧著弟弟的臉說:“不要做地球人,鹿鹿,隻要做你自己就好了。”鹿鹿不大明白,還是點點頭,林夕落不忍去看他身上的傷疤,手貼他胸前。“還疼嗎?”“好了,早就不疼了。”鹿鹿搖頭,林夕落揉他的頭發,小傻瓜,姐姐會心疼。林夕落在村裡待了幾天,便要啟程回Z城,她得找工作,開始新生活,況且,鹿鹿也要回去學畫。她勸爸爸一起走,爸爸不願意,在小村莊住習慣了,況且林媽媽還在這兒。“我得陪著你媽媽,不能讓她一個人。”林夕落沒辦法,隻能以後和鹿鹿經常回來看他。臨走前,林爸爸吞吞吐吐地說:“夕落,你也不小了,有空處處對象,我看那小夥子不錯。”那小夥子自然是牧嶸,林夕落哭笑不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想說和牧嶸沒什麼,但牧嶸對她太好,解釋不清,她隻能胡亂應著。林爸爸沒送他們,給他們一個包,說是水果,在路上吃。說完,他就騎著老舊的三輪摩托車,去賣水果。林夕落望著遠去的背景,眼角有些濕,爸爸老了。路上,她打開,一堆水果裡放著紙包,打開是一遝厚厚的錢。林夕落摟著鹿鹿,眼睛酸澀,爸爸啊,永遠是爸爸。回到Z城,電視台的師父嚴曉明打電話問林夕落,回不回去,隻要有她在,電視台就有她的一席之地。林夕落很感動,但拒絕了,她之前做記者,是想鹿鹿能看到她,現在她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林夕落去小王子研究所,當一名普通的老師,和自閉症家長一起。萬事開頭難,又在監獄待了三年,很多東西都要重新開始,工作很辛苦,不過很開心,看到小星星們一點點進步,什麼都值。她每天和牧嶸上下班,仍住在彆墅。她提過要搬出去,牧嶸不讓,說她要走了,誰來給他洗衣做飯,伺候他這個大少爺。林夕落也清楚,根本是牧嶸在照顧她,不過牧嶸堅持,一提搬家的事就各種傲嬌鬨脾氣,她也無奈,況且鹿鹿好不容易適應了,也不好再奔波,這件事就這樣拖下去。生活也算重新踏上正軌,不知不覺,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爸爸有時會打電話,摧她要關心下自己的終身大事,林夕落沒在意,她忙著小王子的事,牧嶸卻暗暗計劃著。表白吧!每天躺在**,牧嶸就萬馬奔騰,他要對全世界宣布,他愛林微笑,不,林夕落。他還不習慣叫她夕落,可無論是夕落還是微笑,一想到心尖就能變軟。現在塵埃落定,他覺得該出手了。怎麼表白呢?要不,直接求婚得了!牧嶸越想越幸福,,奔騰的野馬已變成歡快的神獸,手拉著手唱:“求婚——求婚——”他打電話給阿信,厚著臉皮:“哥,幫忙想想。”“你這語調夠惡心的,”阿信正在加班,邊移鼠標邊打趣,“還不簡單,你直接跟她說,我是土豪,咱們做朋友好不好?”“……”兩人又說了幾句,末了,阿信又說:“對了,最近有攝像拍到一個人挺像劉茫的,你們注意點,這人是個瘋子!”“嗯,我會小心的,哥,你也早點休息!”掛了電話,牧嶸對劉茫並不在意,這三年,劉茫的消息時有時無,他並不在乎,隻要井水不犯河水,他不來打擾林夕落和鹿鹿就可以了,畢竟鹿鹿走失,多虧了劉茫。牧嶸沒多想,他美滋滋地繼續,要不要請個高師算下,何日適宜表白。其實他喜歡撲上去,直接吃乾抹淨,不過太急了,一點都不高端大氣上檔次,無法顯示牧二爺風流俊逸萬人迷的形象,還是浪漫溫馨比較好。廣告上那種牽條紅線,一直找的會不會太俗了?熱氣球飄到半空打個我愛你?算了,林夕落不在高層寫字樓。直接洗白白在**輕解羅衫,嬌羞萬分地說奴家等得好著急?摔!太黃太暴力了!……最後牧大少爺隻想到最通俗最簡單的想法,他挑了個覺得適合表白發展革命友情的黃道吉日,下午翹班,做了一頓他覺得美不勝收,實則慘不忍睹的晚餐,去蛋糕店拿早就定做好的蛋糕,擺在中間。眾星拱月,很好很好!牧嶸各個角度欣賞了一下,接下來就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等林夕落回來。他在等待中模擬了幾個常景,最美好不過他剛說一句,“我們在一起吧”,林夕落抬頭,“我正想說這句”,要不要這麼美好,牧嶸滾在沙發上笑,可他左等右等,林夕落跟他作對似的,還不下班。牧嶸這顆焦灼的心就像是被扔進油鍋的雞蛋,煎完正麵煎反麵,痛並快樂著。到了平時她都會回來的時間,牧嶸忍不住打了電話,沒人接。她上班是不會帶手機在身上的,牧嶸坐回去,等了一會兒,心急如焚,還是開車去小王子。“早就下班了,說你今天有事,還提早走的。”牧嶸愣住了,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猛然間阿信的話閃進腦海。不會的,或許去接鹿鹿了,他又開車去找教鹿鹿畫畫的老師。“鹿鹿剛剛走了,接了通電話,扔下畫筆就走了,我正要給你打電話,不會出什麼事了吧?”“沒事,你放心。”牧嶸打聽了下情況,太反常了,一定出什麼事了,不然鹿鹿和夕落不會同時不見。他打電話給阿信,說了下情況,又打鹿鹿手機,這次直接是關機,夕落也一樣。一定出事了!牧嶸緊張得心都跳出來,好在為了怕鹿鹿走失,他給鹿鹿戴的手表裝了定位,他急忙打開定位,鹿鹿在移動,往郊區偏僻的地方去。牧嶸開車去追鹿鹿,阿信的電話又來了,聽到第一句,他心就吊起來。“劉茫回來了。”“你不要著急,把地址發給我,我馬上趕過去。”“牧嶸,不要衝動,夕落沒事的。”牧嶸掛了電話,繼續趕路,他開得很快,隻要想到林夕落處於極其危險的情況下,他就無法冷靜下來。到達時,牧嶸沒料到,這一次竟是萬劫不複。50林夕落確實是提早下班的。研究所離公交車站有一段距離,她走到半路,一輛車攔住她的去路。一個男人下了車,衝她笑得風度彬彬:“林小姐,我們又見麵了!”他雖笑著,卻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眼睛陰沉沉的,連露出的白牙都給人很猙獰的感覺。林夕落心裡咯噔了一下,有不好的預感,劉茫已經逼近,一手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往懷裡摟,一手拿著塊手帕捂住她的嘴巴,咬牙切齒地說:“這時候,你不該在監獄裡懺悔你的罪嗎?看到你活得這麼好,我是真的真的很不高興。”鼻間全是刺鼻的味道,頭一暈,接下來林夕落什麼都不知道。劉茫把她扔進後座,又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繩子,結結實實綁好,饒有興致地拍了張照片,發了出去,又打了個電話。“看到沒,聽話,現在就過來,不要報警,不要告訴任何人,不然,你姐姐會怎樣,我可不保證!”他打完就把手機扔到一旁,吹著口哨悠然地開車,三年,他忍了三年,夠了!三年前,劉茫讓林夕落去自首,就像她後來醒悟的那樣,他根本不會帶鹿鹿回家,他隻會帶鹿鹿走,走到他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憑什麼,她丟了不要的,自己當親弟弟寶貝了六年,她一來就要要回去,不可能,林夕落這是做夢!撿到鹿鹿的那六年,他們走過很多地方。劉茫有看到林夕落貼的尋人啟事,甚至登在報紙上,不過他沒有告訴鹿鹿,相反的,他不斷向鹿鹿灌輸姐姐不要他了,忘了他。鹿鹿是他一個人的,從那晚他誤以為自己殺了人,鹿鹿就是他的!不屬於林夕落,不屬於林家,隻屬於他劉茫,是他的弟弟。劉茫絕不允許誰多看鹿鹿一眼,憑白冒出一個林夕落,說要帶他回家,不可能,他讓林夕落去自首,就已想好接下來要去哪裡。他沒料到的是林夕落竟這麼卑鄙,聯合警察給他設套,也怪他太貪心了,那個買家開出的金額太高讓他鋌而走險,好在他察覺到是個套,中途逃脫了。他匆忙回來,要帶鹿鹿走,想不到的是鹿鹿拒絕了。他永遠忘不了,鹿鹿甩開他的手。“我要等姐姐。”姐姐!又是姐姐!這個傻瓜心裡永遠隻有林夕落,難道他忘了,當初就是為了她,差點被打死嗎?鹿鹿不走,反抗得厲害,時間又緊,他沒辦法,隻能先逃了。他躲了好幾個月,後來,他聽說林夕落入獄了,暗暗高興,覺得可以帶走鹿鹿。結果等他喬裝打扮回到Z城,連見鹿鹿一麵都難,他被牧家保護得很好。牧家他是惹不起的,三年劉茫偷偷回來過不少次,但鮮少能見到鹿鹿。好不容易見到一次,鹿鹿看他的眼神變了,他拿了一堆畫出來,抱給劉茫,沒說話,但眼裡的意思,劉茫懂,給你,不要來了。那一刻,劉茫心痛如絞,他不是回來叫他畫假畫的。鹿鹿根本不懂,在他心裡,彆說是假畫,就算是真畫也不如他,他是真心拿他當弟弟的。最後一次,劉茫怎麼也要帶他走,鹿鹿竟然跳車離開,看他的眼神充滿不安。“姐姐,我要等姐姐!”劉茫抓著他的手質問:“我到底哪點比不上你姐姐?”“不一樣,不一樣的……”鹿鹿不斷重複,劉茫瘋了,他放開他的手,好,他就來問問林夕落有什麼不一樣。他憎恨這個女人,從鹿鹿在老大皮帶下哭叫逃竄,被抽得一身血扔到外麵淋雨,他就恨這個女人。恨她把他扔了,恨她不負責任,恨她虛情假意,更恨她什麼都沒有做,卻要奪走他唯一在乎的人。他一無所有,除了鹿鹿。錢,可以去賺,賺不到去偷去騙都沒關係,但真心隻有鹿鹿給過他,隻有鹿鹿心疼他。他不要跟任何人分享鹿鹿,他要鹿鹿眼裡隻有他劉茫一個。劉茫開車到了郊區一個棄建的爛尾樓,他背著林夕落到三樓,四周空****的,就一些廢棄的工具。劉茫把林夕落的右手和自己的左手綁在一起,坐在沒有護欄的屋沿邊,他朝林夕落潑了點水,拍拍她的臉。林夕落暈乎乎地醒來,一眼就看到下麵雜亂無章的地麵,好高,她嚇得一下子清醒了。看著和自己綁在一起,正擺弄著音樂盒的劉茫,他的神情很輕鬆,仿佛坐著的不是隨時可以摔下去的高樓,見她看他,還笑了笑。“醒了?”“你到底想怎樣?”劉茫沒回答,給她看音樂盒,盒子一打開,小鹿歡快地順著音樂跳起來。劉茫跟著節奏輕輕哼起來:“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魯冰花,劉茫的神情很溫柔,就像一個想念媽媽的孩子。他轉過頭來,眼睛竟有幾分天真,語氣帶著幾分商量和乞求:“你能不能把鹿鹿還給我?”他是如此誠摯,林夕落幾乎要點頭了,又猛地想過來。她斟酌了下,小心翼翼地開口:“劉先生,我很感激你救了鹿鹿,真的,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以後你隨時可以來看鹿鹿,這樣行嗎?”“不好。”劉茫搖頭。“為什麼?”林夕落快被他弄瘋了,劉茫不正常。“因為我不喜歡和你分享,”劉茫輕輕地說,他的目光望向遠方,像想起什麼,輕聲說,“知道嗎,以前我也是有家的……”劉茫確實有個家,他從小被丟棄在孤兒院門口。國內的孤兒院就那條件,從小劉茫就被欺負長大的。好不容易有對不孕的夫婦領養他,他們對他真的很好,好得他以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可他很快就發現,大人都是騙子。媽媽後麵又懷孕了,有自己的孩子,他們有了弟弟,也不要他了。劉茫看著爸媽把身心都放在弟弟身上,他很努力,都考第一名,乖乖的,但沒人在意。後來有一天,媽媽推著嬰兒車去超市買東西,叫他看著。他望著嬰兒車,心想要是小弟弟不在就好了,後麵有人撞了他一下,嬰兒車順著樓梯滾下去,他根本來不及去抓。好在有人接住了,但媽媽咬定就是他推的。就這樣,關係越來越冷,但小弟弟很親他,總是黏著他,但劉茫不喜歡他,很不喜歡。弟弟一天天長大,長成一個可愛漂亮的小男孩,爸爸讓他帶弟弟上學,他總愛理不理,走得很快,有次過馬路,弟弟為了追他,被車撞到了。劉茫回頭,就看到弟弟小小的身子,血從他身上蔓延開。弟弟被送進手術室搶救,他在門外等,爸媽趕過來,爸爸給他一巴掌叫他滾,媽媽說後悔收養了他,如果弟弟有事,就是他害的。那年他隻有十來歲,嚇壞了,看到醫生叫爸爸簽病危書,他嚇得跑了。後來,他再也沒有回家,也不知道弟弟怎樣,隻是很想他。記憶裡,弟弟總是軟軟甜甜地叫“哥哥,抱”“哥哥,我要吃”,背著小書包撒著小短腿在後麵喊,“哥哥,慢點,等等我”,他其實蠻可愛的,劉茫想,有點很想弟弟。可他不敢回去,他怕一回去,就聽到弟弟不好的消息。他在外麵流浪,沒人找他,他跟野狗搶食物,當扒手,無所謂對錯,隻要活著就可以。直到碰到鹿鹿,那個有一雙和弟弟一樣乾淨眼睛的小傻子,看到鹿鹿第一眼,他就想,弟弟長大後也會這麼水靈吧。他是真的把鹿鹿當親弟弟,也想為鹿鹿做個好人。可鹿鹿不要他了,他也不要做什麼好人,媽媽說的對,他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劉茫靠近林夕落,眼神有些神經質:“你看,你現在什麼都有,就把鹿鹿給我,我會對他好的,比你對他好一千倍一萬倍。”林夕落不懷疑他會對鹿鹿好,但鹿鹿不是東西,不是她說給誰就給誰。“如果鹿鹿真要跟你走,你何必綁我在這兒?”“對!”劉茫眼裡的狂意更盛,匕首逼進林夕落的頸脖,“那都是因為你,因為你,鹿鹿才不跟我走。本來我們生活得好好的,就是你來打擾我們,害我們分離!”“你說的生活得很好,就是騙鹿鹿畫假畫?”“那又怎樣,殺人放火金腰帶,鋪橋修路無屍骸,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不偷不騙,怎麼活下去?”“那以後,你要跟他繼續跟你去偷去騙畫假畫?”“以後?以後當然不會,”劉茫微笑起來,“以後我們去個安靜的地方,鹿鹿想怎樣就怎樣。”“鹿鹿想要回家,跟家人在一起。”“和我就是家,我就是他的家人。”“可是他不快樂。”“誰說的,他很快樂。”“那為什麼那幾天我從來沒有見他笑?”劉茫答不上來,他恨恨地望著林夕落,手中的匕首陷進一分:“不要說話,再多說一句,我就殺了你!等一會兒鹿鹿過來,你說你不要他了,讓他跟我走,不然我殺了你!”“我不會讓鹿鹿跟你走的。”“那你就去死!”劉茫惡狠狠地說,他瘋了,真的瘋了。牧嶸和鹿鹿趕過來,就看到林夕落和劉茫的手綁在一起,坐在最外圍,雪白的匕首就架在林夕落脖子上,劉茫的眼睛紅得滴血,充滿殺意,衝他們笑了笑,像最尋常不過的打招呼。“來了。”他的眼裡隻有鹿鹿。51鹿鹿看到姐姐被束縛,想也沒想,就要走過去。牧嶸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問劉茫:“你想怎樣?”劉茫仔細打量他,拍著額頭:“我想起來了,你是給我設套的那個人。”“對,就是我,是我設的套,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是嗎?”劉茫斜了一眼,“可惜我不信。”他故作煩惱:“這可怎麼辦,我隻讓鹿鹿一個人來,現在偏偏來了兩個。”鹿鹿在原地著急,不斷地掙紮,想去找林夕落,嘴裡嚷嚷著。“姐姐!姐姐!”“鹿鹿。”劉茫親切地衝鹿鹿笑。但鹿鹿根本看也不看他,他的眼裡隻有林夕落。“放開我姐姐,放開我姐姐!”“鹿鹿,是我啊,是哥哥。”這聲哥哥叫得林夕落毛骨悚然,她不知道劉茫眼中的鹿鹿,到底是鹿鹿,還是他那個生死不明的弟弟。劉茫還在叫鹿鹿,可鹿鹿沒有理會,一旦有林夕落,他連影子都不是,就像空氣。總是這樣,有了新人,就不要我了。劉茫握著匕首的手在用力,指節在發白,該死,這些人全部該死!他望向鹿鹿的眼光變了,不再是充滿期盼,而是厭惡,他和那個搶走爸媽愛的弟弟一樣,奪走了他的一切,什麼都不可信。嗬嗬,既然你們都不要我了,那我也不要你們了,反正從來我都是一個人。他手中的匕首微微一進,林夕落悶哼一聲,血染紅了雪白的匕首。“不要——”牧嶸上前了一步,連鹿鹿也嚇得不敢亂動。“現在都聽我的。”劉茫伸出舌頭舔了舔林夕落脖子上的血,“真甜,都安靜一點,不然我會讓血流得更快點!”“好,全部都聽你的。”“讓鹿鹿過來。”“鹿鹿彆聽他的。”“媽的!叫你多嘴!”劉茫隨手給了林夕落一巴掌。“姐姐!”鹿鹿嚇得哭了,走了幾步,劉茫叫他停下,望著他。“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真的不跟我走?”鹿鹿看了下姐姐,搖頭,他不會說謊,就算是現在這種情況,他說的還是心底最真實的想法。劉茫明白了,他低下頭,低低地笑了,再抬頭,眼底全是瘋狂還有深淵般的悲傷,他一手捂著胸口,望著鹿鹿。“林鹿鹿,你到底有沒有心?你忘了,我為你殺人了!”如果不是那一晚他救了他,鹿鹿早被打殘,不知道死多少次。這麼多年,他一點委屈都舍不得讓鹿鹿承受,結果他這樣對他,他姐姐一出現,他就不要他了,為什麼總是這樣,一個一個都不要他,到底是他有罪還是被詛咒了。劉茫越笑越蒼涼,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他惡魔般地盯著鹿鹿。“林鹿鹿,你真的想救你姐姐?”鹿鹿拚命點頭,劉茫的話讓他難受,他不懂為什麼,可他真的不想離開姐姐,為什麼劉茫一定要他離開,他怎麼就不能留下來。但這些問題都太複雜了,他現在隻想救姐姐。姐姐教過他,那是血,人流血了就是受傷,很疼,不能讓姐姐流血。劉茫望著鹿鹿,既然你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他一字一頓地說。“跳下去。”“一命抵一命,跳下去替你姐姐死,我就放了她。”“你們不是姐弟情深嗎,那為對方死也可以吧?”“不要!”劉茫他瘋了,林夕落邊喊邊拚命地掙紮起來,可她根本掙脫不開,反而讓傷口更大,血流得更凶,劉茫又給了她一巴掌,匕首更進一分。“跳下去,替她死,不然我就殺了她!”“不要,鹿鹿,不要聽他,牧嶸快攔住鹿鹿!”鹿鹿走了過去,牧嶸一把抓住鹿鹿。不可以,林夕落好不容易找到鹿鹿,他不能出事。劉茫笑得越發猖狂,匕首輕輕磨著傷口,毒蛇般盯著兩人,慢條斯裡地說:“或許我們可以這樣,你們兩個,隻要誰敢跳下去,我就放了林夕落!”“快點,不然我現在就割破她的喉嚨!”“我耐性有限,隻數五聲。”“一聲一刀,我看她能撐到幾刀……”“五、四、三——”一聲就是一下,血流了出來了,他真的會殺了她。鹿鹿在掙紮,他會跳下去,他一向是個傻子,他會跳下去。劉茫已經殺紅了眼,匕首一刀下去就是一道,牧嶸望著林夕落,眼圈紅了。知道嗎,林夕落,今天是520,我想說我愛你的日子。隻是可惜,以後不能再陪你了。以前我總是想一個問題,如果哪天我和鹿鹿站在你麵前,你隻能選擇哪一個,我想,你一定會選鹿鹿。我知道答案,我永遠也比不上鹿鹿,隻是在你心裡,能不能給我留一個位置,一個小小的位置。今天本來想向你表白,想說我愛你,想和你一輩子在一起,想對你說,林夕落,我給你一個家吧,現在怕是不能了,520,多好,可惜了。不過現在我又慶幸,你什麼都不知道,這樣就不用有負擔了。知道嗎?林夕落,如果可以選擇,我絕不會喜歡你的。因為你是蝸牛小姐,總是一個人躲在殼裡把自己包裹得刀槍不入,我看著你,陪在你身邊,卻永遠也走不進你的心裡。沒遇上你之前,我覺得我應當會喜歡上一個柔軟的,可愛的,安靜的女孩,可你知道,有些事情沒得選擇。比如我遇上你,愛上你,還越來越愛。隻是我要走了,我親愛的蝸牛小姐。答應我,以後再也不要受傷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牧嶸問劉茫:“如果我們有人為她死,你就放了她?”“我說話算話,我這輩子最不相信感情,你要能證明,彆說放了她,從此我不出現在你們任何人麵前。”“好。”牧嶸點頭,他用力地推開還在掙紮的鹿鹿,把他推得遠遠的。快速往後退,他望向林夕落,對上她不斷流淚的眼睛,他微微笑了起來,輕聲說。“記得嗎?夕落,我們是親人,我為你做任何事都不過分。”就算是死也可以。他張開手臂,往後傾倒下去,感到自己的身體在極速下墜,往事一幕幕地浮現。“他這樣罵你,你生氣嗎?那我去幫你出氣,好不好?”“所以你可憐我,留下來?”“可憐?你有什麼可憐?你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可憐。”“你叫什麼名字?”“微笑,林微笑。”“林微笑,為什麼你不哭?”“因為我叫微笑,我隻會微笑,不會哭。”“林微笑,你今天還沒給我買可愛多。”“你看我們都沒人愛,就相愛吧。”“林微笑,我找不到樹洞,我送你一個影子。”“我沒有親人,你也沒有親人,以後,我們就做彼此的親人吧。”“怎麼辦,姐姐,我喜歡上林微笑了……”笑著的林微笑,哭著的林夕落,都是他愛著的蝸牛小姐。人會死吧,要是林夕落不記得有一個人叫牧嶸那該多好,他不要她記著他,忘了最好。身體重重撞在地上,血從他的身下蔓延而出,一滴眼淚從他眼角滑落。再見了,我永遠的蝸牛小姐,對不起,不能再等你了。那“砰”的一聲巨響,驚醒了所有人,久久震**在心頭。“不要——”林夕落拚命掙紮,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劉茫不敢置信,這世界真的有這種人蠢到這種地步,為彆人而死,匕首掉在地上。林夕落瘋了似的衝出去,要不是有人拉著她,她真的會衝出去。她絕望地伸出手:“牧嶸!”阿信衝進來,正好看到這一幕,牧嶸從樓頂跳下來,他腦中一片空白,大喊一聲:“牧嶸!”牧嶸聽不到,他縱身一躍,若能救她一命,就算粉身碎骨又何妨?林夕落衝下去,有警察衝進來,製伏了劉茫,鹿鹿倒在地上,眼淚流出來,他恨恨地望著劉茫,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做。劉茫絕望地望著鹿鹿,鹿鹿從沒有用這種眼神看過他,仇恨的,就像恨不得從來不認識他。鹿鹿一步一步走過去,他撿起那個掉落的音樂盒,走到劉茫麵前,恨恨地問:“你為什麼不讓我死在那一晚?”為什麼不讓我死了,就不會有這一天。鹿鹿拿起音樂盒,拚命地往頭上砸,一下又一下,就是有警察製止他仍往頭上砸,直到砸得頭破血流,直到劉茫再也忍不住。“夠了!夠了!以後我們兩不相欠!”音樂盒掉下去,鹿鹿搖搖晃晃地下樓,再也沒有看劉茫一眼。劉茫被帶下去,路過他問了一句。“如果是我,你會為我而死嗎?”“會,但現在不會。”劉茫一愣,被推著往前走,眼淚卻不自覺地流下。原來他真的找到一個親人,可是就在剛剛,他親手把他推開,也永遠失去他。下到底樓,劉茫看到林夕落跪在地上,拚命地抱起牧嶸,可他一動不動,毫無回應。有救護車過來,醫護人員拉開她,她號啕大哭,緊緊抱著他,怎麼也不肯放手,仿佛一鬆手,他就會永遠離開她。為什麼,為什麼總是這樣,她越是努力,可身邊的人還是一個個離開他,媽媽是,牧嶸也是,她是不是得走得遠遠的,他們才能好好的?林夕落哭得聲嘶力竭,已經完全失去控製,她不要這樣的命運。“微笑,快鬆手!”她根本聽不到,阿信無奈,隻好一個手刀打暈她,讓擔架一起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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